没了碍眼的内侍在面前,于淳廷想了想,把姬苏往里侧移了些位置,自己干脆翻身侧横在床外侧,胆大妄为目无尊卑的闭上眼睛,和姬苏一块躺了,睡觉。
有了于淳廷取代了郭义位置,姬苏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
武学一日比一日严格,开始学习拳脚功夫,文化课从每天四个字到六个字、八个字,雅课更是乐器与乐舞并头齐进,姬苏总觉得自己快要脑死亡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又挺过了一天,慢慢对生命力有了无比深刻的认知,每天唯一的乐趣,大约就是早上能去溜会儿马看看风景、午后从房里立着的冰鉴里拿冰镇瓜果吃了。
有福确实如侍卫们所言,是匹温和又耐苦耐劳的好马,最关键是身高,做好了马具配上,姬苏这个小短腿能自己踩着蹬子翻身上去,而不用抱。仅仅练习了三个早上,姬苏已经褪去了生涩,动作开始顺畅流利起来,到得约十五日后,姬苏已经策马奔驰得很是熟练自由了。
常孟人点头,是时候给小殿下削木做刀剑,做小弓,在院子里辟出一角立起稻草堆扎了。
于是匠人们刚歇了会儿气,又被侍卫们交待下来重大任务。
从院子出去往东,到河边,一大片荒地都被买下来放马,本就长得茂盛,又经了两场雨水滋润,更是草茂叶深,侍卫们一商量,便叫了匠人们跟上,两大一小各骑了马往河边去割草。
“多割些,做五个草剁子。”
“捡叶长色深的割,嫩草留着长了喂马。”
常孟人交待着,挑了几片草长得最深的地方,拿着鞭指挥匠人们开工。交待好了,姬苏便催着要往河岸走,今天特意拿了匠人们做的鱼竿,姬苏虽然还不能吃荤腥,却阻止不了过干瘾的心思。
两匹骏马把姬苏的有福夹在中间,三人往河岸那边策马小跑过去。跑了一些路,于淳廷与常孟人忽然控马微侧,两匹大马挡住去路,逼着有福也跟着停下来。
姬苏莫名,身子一轻,便叫于淳廷抱在身前坐了,常孟人忽的策马往一处狂奔,手里鞭子在空中甩出啪啪响声。他这一番动作,姬苏便听到四五声惊呼,随即六道矮小的身影从草里冒出来向四下里狂奔散去。
仔细一瞧,个头矮小细瘦,背影瞧着分明是些孩子。
这些孩子再跑哪快得过马?就只见常孟人一夹马腹,奔雷马放开蹄子跑成一道棕红的影子,所过之处响起鞭声与孩子惊惧的叫声,一道道身躯被鞭子缠住,甩到了于淳廷十米开外处。
沉闷的肉体摔在地上的重响听得姬苏心头一颤又一颤,似是查觉到姬苏受了吓,于淳廷只手把姬苏往怀里按住,大手横过姬苏的胸,扣住他的肩膀。
不过一息,常孟人便把逃跑的孩子都抓住了,像叠罗汉似的扔成了一堆哎哟痛得直叫唤。
勒住马,常孟人鞭子如蛇,卷住最上边的一个孩子的脖子,勒吊在半空冷声道:“此乃有主之地,说,你们偷伏于此,打算做甚?”
也不知他是如何甩的,鞭子像蛇一样缠在那个孩子脖上,越勒越紧,孩子一双瘦得骨头明显的糙手抓着鞭子想扯下来,脸色却渐渐涨红。
姬苏注意到,这些孩子只有两个穿了上衣,那衣裳粗糙得很,补丁与破洞很多,显见是贫家出身。
不由得心里恻软。
“常护卫,先放开他吧,勒得太紧,他快……气绝了。”
差点就说出窒息这个词,好在姬苏反应快,瞬间改了口。
常孟人闻言把孩子甩到地上,其他孩子吓得收了声,听着常孟人指令连滚带爬排成了一行伏首。
“你,抬头回话。”
常孟人随手指了一个个头最大的孩子。
“来此作甚?老实回答,否则即刻送官。”
这个孩子穿了衣,赤着脚,皮肤黝黑,显然经常劳作。
鞭子触到他的头,他浑身一颤,老实的抬起头来。
侍卫本身长得高大强健,此时身上流露出曾被刻意收敛的煞气,又坐于高壮的骏马之上,这孩子只看一眼就吓得又低下头不停的叩首:“回……回……大人……小……小……小人们……是……是……是是是……来割…………割……”
他结结巴巴半天没说清楚,常孟人一鞭甩于空中,啪的一声巨响。
不止地上的孩子们吓得发抖,就连姬苏都吓得一弹,抱住了于淳廷的手。
妈呀,这个叔叔杀气好重。
姬苏这动作叫于淳廷一怔,旋即反手搂住姬苏,道:“有主之地竟敢私闯行踪鬼祟,常护卫,依在下看,都打晕了送衙。”
于淳廷这话一出,几个孩子大惊,本就蓬头垢面,抬起头脸色都青青白白好不吓人,只见那大孩子往前直扑,想冲上前来抱住于淳廷的脚。
常孟人鞭子不留情的甩下,带起皮肉与鲜血,那大孩子似是不觉得痛般疯了似的一个劲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求贵人饶命!求贵人饶命!求贵人不要把小人们送官,求求贵人!饶命啊!”
他一喊,其他孩子都滚爬到他身边跟着磕喊起来。
一声声,好像杜鹃啼血般,带着深深的绝望,像刀一样,扎入姬苏耳里,姬苏不由自主抓紧了于淳廷的衣袖。
深吸了一口气,姬苏忽然扬声道:“好生把私闯原因说了,若确实情有可原,本……公子便酌情饶了你们。”
姬苏声音清脆,远处的匠人们都听到动静停下了手。
这是姬苏第一次在外,拿出一个高高在上的主人的身份行使着自己的决定主权,常孟人与于淳廷都微不可查的一怔。
不过眨眼,侍卫们便恢复常态,于淳廷沉声道:“可听到小公子说话?还不快把实情道来。”
随着大喜的大孩子磕磕绊绊又颠三倒四的说了个大概,姬苏听到最后慢慢理清了原由。
这些孩子只是来偷草的。
这个时代,草有很大的用处,便是姬苏来青县途中与来这小别院看到的,很多贫家都是土坯堆的房子,顶上铺了茅草或稻草挡风阻雨。而且现在盖的衾被,很多都是塞了茅草或芦花做填充保暖御寒用。条件好些的人家,便会砍木建屋,又或是垒石成居,上头即使铺了木头,也还会在木上再摊一层草,保证木顶不叫雨雪早早侵蚀了。
侍卫们买下的这片地,虽然荒,但原来因为无主,又靠近河边,水滋水润,草就长得特别深且多,寻常时候便是近村农家采割卖钱补贴家用的好去处。然而不想会被人买了圈起,断了村里的一个财路。
大人们倒是不敢近来,孩子们心挂着少了份收入,便有不甘,又天天从山上盯着看,发现只有两个大人伴个小孩儿来骑马溜马,平时并不见半个守卫,时日一长,便由心思活泛的孩子打头,趁着午后最热时进来偷偷割草。
也因为荒地绵绵有近五十亩之大,他们每天割的量并不多,因此一直未叫人发现,便越来越大胆,从边缘慢慢摸到里头来,结果今日撞上了趁热打铁出来割草准备做草剁子的正主儿。
……几根草引发的血案……
这要放在前世华夏,几根草算什么呢?什么都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