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女人像瓷器一般温润而脆弱的脸,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决定,他要当一个最合格的保护者。
***
许晨醒来之时窗外一片晴朗。
昨日癫狂的暴雨早已停歇,波光粼粼的海面温顺地承托起整艘轮船,有海鸥的身影在圆形舷窗外飞掠而过,屋内充满食物的香甜气息。
他撑起上身,棉麻的床单摩擦着胸前的伤痕,让他回忆起令自己崩溃的一瞬间。
黑色皮带落下的痕迹、记忆深处的亡灵、有人用缠绵的姿势对崩溃的他许下诺言:
“不会再有任何事情能伤害到你了。”
许晨自嘲地笑着。
都已经完全伤害过了,还能再被伤害什么呢?最难以启齿的创伤被无情地掀露出来,终于获得男人怜悯般的同情,答应放他一马。
也......好。许晨出神地想。
贺宣从房内的洗手间走出,看到醒来的他时停顿了一刻,接着拿出桌面上的早餐,向许晨走来。
许晨下意识地后缩,男人深沉的眼眸内便涌动着他看不清的情绪。
甜暖的包点香气让许晨喉结滚动,下了床前去洗漱,洗完脸后发现门外的男人像一只大狗一样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袋包子。
不想和贺宣说话,许晨低下头接过了他手里的早饭,坐在一旁沉默地填满饿了一天的肚子。
“想去甲板上吹吹风吗?今天天气很好。”贺宣与他保持着一段让许晨觉得安心的距离。说来也是可笑,六年前他嫌这距离太远,六年后他怕这距离太近。
许晨摇摇头,吃完早饭后重新躺入被窝里面,用后脑勺对贺宣说出沉默的拒绝,眼神穿透暖金色的墙纸开始放空。
他只想这艘船能快点靠岸,最好是刚上陆地就恰好遇到一周一班的飞机,让他快点回到大洋彼岸,然后一个人呆着,或是回到Chris的身旁。
“……和我说句话吧。”贺宣在他身后轻声说,低哑的声音中隐隐约约带有一丝乞求与渴望。
现在便是许晨曾经追逐的、贺宣需要他的时刻,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身下的床铺极轻微地振动了一下,许晨余光看见贺宣坐在床侧,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伸出手好像想摸摸他的发尾,最后又收回身侧,指节错乱地攥成一团。
“船三天之后会到岸,然后我们在岛上住一天,就有航班回去了。”
“我不会再对你做出那种……那么残忍的事情了,对不起。”
“贺照那边,我也会好好看着他,不会让他再去打扰你的生活。”
“对不起。”
贺宣心中闪过无数个许晨的模样,有爽朗大笑的、有深陷情欲的、有依恋的、有不安的,最后定格在那个,好像只会流泪看着他的瞬间。
我爱你。
贺宣翕动双唇想说出这句话,然而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这三个字的资格。
“未做到亦一生。”他突然想起一句歌词。
在人生的某个节点上做错了某件事的话,这件事,也许一辈子都做不到了,也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
屋内的沉默比海底巨压更无声、更噬人。许晨紧咬下颌,一言不发穿上贺宣搭在椅子旁的外套,逃离这窒息的氛围。
屋里沉闷得像一个牢笼,由贺宣的眼神和紧闭的嘴角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许晨穿上鞋子,打开了门。
不管牢笼内被囚禁被煎熬的人是谁,那都一定不是他。
有脚步声轻轻缀在身后,许晨步伐微微一滞,但没有转身回头,只穿过中世纪风格的走廊,朝甲板的方向走去。
甲板上站满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只有几个黑发黑眸的亚洲人零零散散地站着,看上去也互不相识。
许晨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甲板围栏上有人离开,留出一个极佳的观景位,于是上前将手臂搭在白色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海浪翻涌。
午后三点的阳光将身后那人的影子投射到他眼前,许晨头也不回,淡淡地说了一句:
“别跟着我。”
那影子僵立着,极细微地抽动了一下,然后便消失不见。许晨松了一口气,心中与之同时浮现的是一丝复杂而微妙的波澜。
许多游客拿着面包伸手去喂飞舞盘旋的海鸥,许晨看了一会,很快又觉得无趣,重新将眼神投向平静的海平面。
身旁突然出现一只大手,许晨立即转头,看到贺宣正端着一碟慕斯蛋糕,颤动的喉结暴露出他的紧张。
“我看到餐厅里有你之前很喜欢吃的慕斯蛋糕,你要试试吗。”
男人的神情淡漠平静,然而端着蛋糕的手却微微颤着,金属叉子与白瓷碟不时发出“叮叮”的碰撞声响。
许晨看了那蛋糕一眼,上扬的丹凤眼轻斜着瞥了一下贺宣,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
他说:“我不喜欢。”
他想起今年孤身一人过生日时吃的那块蛋糕,那时他刚决定与贺宣两兄弟断绝联系,一时之间像一块不知所以的浮冰,被海面的洋流裹挟着前进。
那块混杂泪水的蛋糕是那么苦涩,让他以为全世界的蛋糕都不再美味。
贺宣没有说话,颤抖的手终于平静。他拿起碟里的叉子,叉了一小口蛋糕送入嘴中。
“确实一般。”贺宣眉头紧皱。
“我只是以为你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