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桌案上那卷字,因为是今天白天写得,所以墨迹已经干透。
墨迹因为在写得时候,或许是沾染了过多的水,在泛着金片的宣纸上绽放开来,无一不在迎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八个字。
曹顺干笑了一声:“苏公子这字,运笔流畅,颇有盘虬卧龙而出之风姿,比少时更加是遒劲有力。”
贞元帝睨了曹顺一眼:“谁问你字好不好看了?朕是问你这字是什么意思!”
曹顺立刻面露思索之色。
贞元帝骂了一句:“你这老东西,越老越滑溜。罢了罢了,朕这几日,倒是越发的心中不大爽利啊。”
曹顺转而一惊:“陛下,可是累着了,如今国事昌顺,诸位皇子又忠于国事,您当好生休息才对。这般熬夜下去,不肖娘娘们要心疼,老奴心疼,就是连苏公子,都要心疼了。”
贞元帝原本只是听听,又被曹顺点了性质:“胤儿如何心疼了?”
曹顺笑道:“陛下有所不知,今日苏公子离宫之前,还特地嘱咐老奴,或是他这几日在殿上接连顶撞了陛下,惹得陛下不快,自知让老奴吩咐多给您备安神茶,陛下难道不觉得今日老奴给您泡的茶格外的不同,香味更寡淡一些?”
贞元帝瞥了曹顺一眼:“你这老小子,怎么早不说。”说着贞元帝看了一眼手边的茶,这会儿才认真端起尝了一口:“这梅香,还真是胤儿的茶。”
贞元帝又喝了一口,有些人已经太久不曾见了,可是却如同这无形的茶香,只消浅浅一闻,便能重新记起。
“胤儿这孩子,和他母亲,像也不像。朕记得他母亲就爱酿酒,每年的冬天,雪梅绽开,他母亲便会亲自摘采初绽的雪梅酿酒,说是等到第二年梅花在开的时候,便能喝了,于是取了个极为俗气的名字,叫“梅开二度”,朕当时便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有趣的女子,明明花了十足的心思在酿酒。”说着,贞元帝顿了顿,“这是这股梅香啊。”
曹顺笑了笑:“陛下是又在想念故人了。”
贞元帝放下茶:“是朕对不起他们娘俩啊,小顺子,你说,朕是不是对胤儿太苛刻了?朕是不是应该将胤儿接回身边?他在苏家太久了啊。”
曹顺猛地一惊:“陛下,您。”
“苏国公年事已高,很难再照顾胤儿了是不是。”
原本贞元帝也没指望曹顺回答,没想到曹顺想了想,还是垂首压声:“陛下,您要三思啊,苏公子自幼是您看着长大的,心软至极,若是您贸然让苏公子离开苏国公,苏公子如何会放心,又如何安心啊。”
贞元帝深深地看了一眼曹顺:“今日早朝,朕收到消息,与西楚之战,我军连连告捷,而且国师来信,端午之前便能回京都。纪家这次做的不错。”
曹顺心中一惊,自己明明说的是苏家的事,可是陛下却偏偏提及纪家。
如今朝堂之上,原本三家鼎立,现在丞相之位空悬,陛下是想要抬纪家,取代李家,又或者是苏家?
贞元帝又自顾自地叹了口气,眼神落在那股被他遗忘了很久的梅香之上,而此时此刻,自己在江南初见苏家小女的时候,那令人惊艳的美貌与气质,竟然如此清晰地跃然于自己眼前:“应如当年将胤儿托付给她兄长,该是希望胤儿能平平安安长大,这些年,苏国公属实也不容易啊。”
随着贞元帝的话落下,曹顺原本掉起的心,又稍微放下了一丝,不动声色地擦了擦自己额间的冷汗,又笑着上前替贞元帝倒了一盏:“陛下若是想喝酒了,其实也可以让苏公子做,云上阙宫如今在苏公子手中声名鹊起,名动九洲,陛下可是有着不小的功劳,若是跟苏公子讨杯酒,苏公子定然开心应允。”
“你呀,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东陵和北齐的储君都要来大禹,这几日啊,朕就是头疼该让哪位皇子主迎呢。朕倒是忘了 ,胤儿的云上阙宫,九重天阙台,倒是个不错的地方。你说是不是。”
曹顺破为识相地笑道:“陛下说好,那便是好,奴才只知道伺候陛下,别的奴才可不懂。”
两日之后,武英殿内便传出圣旨,由苏胤持国结主持两国储君来京都一事。
这一消息传出之后,原本便波兰诡谲的朝堂又掀起了一阵风雨。
下了朝,萧湛老老实实地跟在萧老将军的身后,萧老将军溜着萧湛在自己的花园绕了两圈,还没见这小子开口,心中暗骂,这小兔崽子,也太能憋了。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萧湛脚步一顿,故作天真道:“不是爷爷让我陪着的吗?”
萧老将军看破不说破:“我没事,你自己该干嘛干嘛去。那小狐狸不是接了个差事,这下有的他忙,你怎还有功夫在我面前晃悠。”
第218章 微尘第五(上) 萧老将军语气里半是挪……
萧老将军语气里半是挪瑜的口吻, 萧湛自然也听出来了,随即笑着带了几分讨好地口吻,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爷爷如此一提, 孙儿忽得便想起一件事来。”
萧老将军扬了扬下巴:“有屁就放,莫耽误老子喝酒。”
“喝酒?爷爷你的酒不是都被阿姐藏了吗?怎么还有?”萧湛的话题一瞬间便被萧老将军带跑了。
此前,爷爷因为猛地知道小叔还活着,心口一直悬着的心事落了地, 一时高兴, 饮酒过度,差点损了身子,此后萧青帝便日日看着萧老将军, 不敢再让他多喝。除了几坛顶好的酒舍不得外,其余能送的都送给府里的下人们了。
萧老将军冲着萧湛挤眉弄眼:“这两日你阿姐去东园看花去了,哪里还有这闲工夫来管老子。”
萧湛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您就不怕我去告状?”
“你敢!”萧老将军瞬息变换了眼神, 得意地睨了萧湛一眼,“这酒可是你家小狐狸特地酿来给老子的,你有本事就是告吧。”
“嘿,”萧湛顿时哭笑不得,合着他在这里提苏胤操得哪门子闲心?“爷爷, 您与苏胤早就串通一气了?”
“你这崽子,怎么说话呢!”萧老将军恼羞成怒地抬脚便往萧湛踹去,萧湛灵巧避过:“爷爷,可不带这么欺负孙儿的。”
萧老将军哼了一声:“你爷爷能有这一口酒喝,是人家小狐狸孝顺。用得着瞒你?你绕这么半天,不就是想说,那小狐狸也想争了一争了呗。”
萧湛的心神提了提,他到底是答应过爷爷不涉党争, 虽然爷爷很喜欢苏胤,可是到底爷爷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敢强求:“所以爷爷,您?”
“我什么我,你小子脑子是被你的马踢了吗?那位子本来就该是小狐狸的,他不要那是他的事,他若是想要,有我们这群老不死的在,谁还敢有异议不成?”
萧老将军的话,在萧湛耳边盘旋。无论是柳长舟还是苏胤,爷爷和父亲他们从来就没有对他们说过一个难,说过一个不。
爷爷的话说得轻松,可是这轻松背后,是多少的压力,萧湛是知道的。
那可是至尊之位,哪一任皇位更迭,不是尸山血海堆出来的。
“爷爷。”萧湛的声音有些动容。
萧老将军难得在自己孙子的脸上品出几分感动的意思来,内心不由得松了几分,这孩子当真是不容易,起身拍了拍萧湛的肩:“谁让他是我们萧家的未来的孙媳妇,你记得把人娶回家便行,不然老子可是亏大发了。”
萧湛眨眨眼,面色浮现出几分苦恼之色:“可是,苏胤似乎在琢磨着让我入赘。”
“什么!”原本拍着萧湛的手一重,萧老将军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耳根子有些嗡嗡作响,“你特娘的,给老子搞半天是个倒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