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眸子又亮了几分,含着笑意,“是吗?听起来似乎还不错。”又盯着江面看了一会儿,萧湛转过头与苏胤对视, “差点忘了, 在怀西楼那边每年除夕都有火树银花的表演。曾经有一年小年夜,我在城中随着人群,一路跟来了这里, 才知道原来在连清江的末游,还有这一场表演。”
“嗯。”苏胤轻轻应了一声。
怀西楼每年除夕之夜,都会以火树银花为背景, 举行一场盛大的表演,歌舞乐伶人,杂耍才艺等等。
而连清江的这一场火树银花表演,其实是民间自发的习俗,因为错开在除夕之夜, 怀西楼的那一场盛大表演。所以一直定在小年夜,也没有旁的表演。
今晚的夜色很好,天上的一牙弯月如勾,繁星点点,顺着天幕垂落,一直接到了连清江,疑似银河坠落九天,金色的光芒倾泻成万道流光, 异彩纷呈。
“好看吗?”
“好看。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周围的百姓见萧湛和苏胤两个人站在岸上,只是欣赏,有些热情道,“两位公子是外乡人吧,第一次来连清江看打铁花吧。”
“打铁花?”苏胤微微有些诧异,方才某人说是“火树银花。”
“对呀,不过那些读书都叫什么火树花,咱们也不懂。两位公子一会儿当这铁花升到最高处的时候,记得赶紧许愿,特别灵验。”一旁的婆婆笑着说道。
萧湛有些无辜道,“往年我也只是一个人来这里站着,还没人告诉过我这些。”
苏胤眯着眼看了过去,“那今年,萧小侯爷可是又什么愿望?”
“你呢?”
连清江上的火树银花又重新开始绽放,“我愿岁岁太平,风调雨顺。”苏胤说得飞快,最后复看向萧湛,心底暗暗补充了一句:萧长衍,你是我的势在必得。
刚好,漫天的璀璨落在了最高点。
萧湛抬手,用指腹轻轻抚了抚苏胤的面具上往外挑起的轮廓,“我能有这一世,已经是上苍庇佑。其他的,不需要求。你说的盛世太平,我相信,你能够做到。”
“这不仅仅是我想要的,曾经有一个少年,他说,他要让黑炎的铁骑所到之处,均为大禹圣土;百姓所居之处,皆是太平长安。九州一,四海定,天下安。”
九州一、四海定,天下安。
“呵呵,你说的那少年,想得还挺美。”萧湛收回了视线和手,错开了苏胤的目光,可是这一生,他的血冷了,“苏胤,你说,为什么要做这些?”
“那你们萧家世世代代,镇守沙场,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我也想知道。苏胤,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我想不明白。”
前世的那条长安街,整整三十六里,空寂的长街,只有高悬着通红的灯笼,以及埋伏着的三万禁军。他们萧家带着黑炎军用世世代代的性命换来的太平,结果他们却成了太平路上的绊脚石?
萧湛不知道是该可悲,还是可恨可憎。只是他恨不起来,也憎不起来。因为他没有办法否认的是,他放不下,纵然天下负他,可是他,依旧做不到袖手旁观......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顺应本心便可。”萧湛的话,重重地锤在苏胤心上,他觉得萧湛话里有话,什么叫这一世。
“可是我本心如何,你就不怕我成了千古罪人?做了什么对不起大禹的事吗?”江对岸的花火一幕一幕地绽放着,只是再美的鎏金银河,也终将会逝去。
原本两个人是并排站着的,苏胤动了动,走到萧湛的正对面,目光认真地看着萧湛,“我不知道你的本心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本心。无论什么事,做了便做了,对不起又如何?对得起又如何?”
萧湛的指尖微颤,明明重活一世,按理,他应该去报仇,把前世背叛了他们的人,一个个全部杀了,以血还血;就算他颠覆了司徒家的王朝那又如何,就算他要反那又如何?
可是他一直在回避,或许是因为那座十方寺里,每年清明寒食,除夕元宵,定有无数百姓为他们一祭;或许是师父从小到大给他灌输的他是为天下而生,为天下而活的思维;或许是净玄禅师孤身入敌国,替他们萧家寻来的半副遗骸,又或许是,自己濒死之前,苏胤为了他号令诸侯,逼宫救下他们萧家......
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想清楚的。可是就像爷爷说的,他与叔叔太像了,当年叔叔的选择......爷爷说,叔叔觉得值得,可是真的值得吗?
九州一,四海定,就真的会天下太平吗?
那条路,自己就真的还要在走一遍吗?
萧湛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原本筑起的枷锁,似乎又了一道裂痕。自己为什么会纠结这么久,不就是因为他的本心和本应该不一样吗。
他沉默了许久,苏胤也没有打扰,终于,萧湛低低笑了一声,故作高深的开口道,“哦?这么想让我顺应本心?”萧湛语气的微调微微勾起,微微凑近苏胤,“你确定?”
苏胤看出了萧湛眼底的那一丝狡黠,可是今日他偏偏就也想顺顺自己的本心,没有丝毫闪躲,薄唇轻启,肯定道,“自然确定。”
萧湛到底还是没忍住,原本低着头,压得更低了,额角轻轻地抵在了苏胤的肩膀上,笑得有些开,借此遮住了他眼里的失望和一丝丝的侥幸,“你当真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苏胤只觉得被萧湛抵着的半边肩膀都僵住了,“萧小侯爷做得还少吗?”
苏胤说话的时候热气刚好全部落在了萧湛的右耳,萧湛只觉得自己的耳朵痒得有些发烫,忍住了想要进一步的冲动,抬了头,专注地看了一会儿苏胤,借着微弱的光,苏胤看到萧湛眼底全是笑意。
还没等苏胤反应过来,萧湛便抬手轻轻地捏了捏苏胤的下巴,目光在苏胤的唇上留恋。两两对视,谁也没有退让,“苏胤?你真的是苏胤吗?”
萧湛的指尖很凉,抵着苏胤的下巴处却微微有些发烫,所有的流光在缓缓落下,周围的声音都小了下去,可是萧湛却还是能看到苏胤的轮廓,感受到苏胤的气息,萧湛的喉结滚动,微微凑得更近了,气息交织在一起。
苏胤只觉得自己有些恍惚,又想起方才萧湛对着自己的侧影叫谢清澜,方才暗暗有些恼自己大意了,平时自己与谢清澜时候的穿着打扮不一样,但是同一个人身上的气质总归是遮掩不掉的,就像萧湛易了容颜,苏胤还是可以准确地认出萧湛来是一样的。
若是平时,苏胤是绝度不会轻易在萧湛面前带面具的,今日为了与萧湛多留一会儿,确实大意了。
最后一次,一道清脆的铁器的声音传来,刚刚暗下去的周围,忽然又重新点亮了开来,苏胤猛地一滞,瞬间撇开了下巴,萧湛之间的温度溜走了,唇珠之间差点互相擦到。
苏胤微微有些不自然地胡乱找了个话题问道,“你方才好像叫了一声谢清澜?”
“只是方才差点看差了,还以为你们是同一人呢?”萧湛摩擦了一下指尖,还有苏胤的余温。笑着解释道,“你与他不会是什么兄弟吧?”
苏胤的神色稍稍有些微妙,“哦。不是。”
这人还是没有看出来,没想到平时挺聪明的人,竟然会是这般笨的,还有些可爱。
萧湛看不见苏胤的神色,就算看见了,也不会猜到苏胤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被一直这么直勾勾地打量着,稍稍有些心底发毛。
江对岸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人潮聚得快,散得也快。萧湛带着苏胤慢慢的往回走着,很快便没什么人了,只有两道黑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从大理寺一路跟到了这里。见人少了,方才缓缓出现。
萧湛只觉得有些好笑,毕竟是苏胤的人,苏胤没有说话,他就暂时没有开口。
为首的黑衣人,走到苏胤的不远处停下,单膝跪地:“公子,主子让我等安全护送您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