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城

1977年12月,赶上入冬后的极端寒潮,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地上积了一尺厚,到处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在这天寒地冻的一天,火车站倒是热闹非凡,乘客下饺子似的哗啦啦涌进站台,大部分是回城探亲的知青。

两个女同志身着灰扑扑的大棉袄,戴着灰棉帽,背上大包小包堆成山,一见面就兴奋地扑上去抱了个满怀,喜悦嘹亮的大嗓门穿透了人群。

“啊啊啊,湘君,我好几年没见你了,你还是这么漂亮。”

“清惠,你也没怎么变,不愧是咱首都一枝花。”

“咱姐妹俩上火车再说。”

两人喜极而泣,又激动地手拉着手,挤上了火车。

买的是软卧,不然这十几个钟头,怎么熬到首都。

找到包厢床位,放了行李,多年不见的好姐妹就抱着躺在一个被窝,小嘴叭叭说个不停,尤其是这几年的下乡往事。

宋湘君和林清惠是来自首都同一个地方的知青,前些年响应下乡的号召,分别去了不同的生产大队,因为交通不便,大部分时间靠着书信维持感情,收到回城的消息,两人便商量一同回城。

回城是国家统一政策,所以手续办理也快,也没出什么大事,不过这几年的插队生涯,倒是让两人聊不完的话题。

“湘君,我真是瞎了眼,看上这个流氓小白脸,你知道他在我们下乡的大队这些年,祸害了多少年轻姑娘……”

“生产队那些年轻姑娘,活了十几年都没出过远门,大部分县城都没去过,哪见过这样有文化,有好相貌的城里汉子,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大队长的闺女也对他芳心暗许,心甘情愿白白给他安排了最轻松的活,咱下地刨土,他就记记工分,和我搞对象的同时,还偷偷勾搭村里好几个年轻姑娘,幸亏我发现得早,趁早抽身了。”

林清惠说的是她前对象张云昊。

两人初中同学,当时没什么来往,后来正赶上老三届那一批下乡,被指定了名额,去了北方同一个公社,才发展了革命友谊。

宋湘君惊讶地说:“大队长不管?”

林清惠摇头,“咱大队这方面管理没那么严格,再说了山高皇帝远,越偏远的地区,越乱得很呢。”又悄悄咪咪地说:“咱回城前几天,那知青点男男女女都睡成一团,简直没眼看。我还好,这几年没吃苦,跟你一样,一去就分到了大队小学校,教了几年书,走得时候,那些孩子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我,恳求我留下。我教了三个年级,都在一个教室,说走的时候,满教室都哭了。我都不忍心,不过我也说了,我的根在城里,我迟早要回去,他们也能接受吧,希望他们好好读书,现在高考恢复了,有机会考上大学,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宋湘君听她缓缓诉说,说到教的孩子们,也感同身受,热泪盈眶。

她下乡后也到了大队小学当老师,除了上课,也会挣工分,走得时候,还记得孩子们哭红的双眼。

林清惠又拉着她的手说:“这次回城,给我妈打了长途,她没说两句,就开始催婚,咱从下乡整整十年了啊,十年的青春,从青春年少,到如今二十四五的年纪。我妈说要不是下乡耽误了,孩子都三两个了,还说这次回城,给我安排了好几个相亲对象,都得去见见。”

宋湘君轻笑着叹了口气,“那是得见见,咱在父母眼里,都是老姑娘了,生怕咱嫁不出去呢。”

林清惠点头,“可不是,不过我现在对结婚,已经没有期待了,不就是搭伙过日子,忠贞不渝的感情那是奢侈,是理想,是求不来的。男人都一样,跟谁不是过,只要找个人品好的,天天回家的,挣钱拿回家的,就足够了。”

“别光我说了,你呢?每次书信,都是我说了长篇大论,你都没怎么提。”

宋湘君轻笑摇头, “我们大队没那么多惊心动魄的故事。我每天就是给孩子们上课,上完课才三点多,还得下地劳作,从早忙到晚。”

两个姑娘一路热络聊着,都快忘了时间。直到门口进来两个年轻军官,都穿着松枝绿军装,戴着红星军帽,手里提了不少行李。

其中一个面容极为周正,眉目仿佛山涧深雪,清冷深幽,浑身透着部队淬炼出的凛然正气,英俊不可逼视。

另一个样貌稍显普通,但身上硬汉的气质,让人难以忽视。

“这下可以睡几个小时,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去年冬天岛里没船进来,老子没赶回家过年,对象整天写些牵肠挂肚的酸话寄过来,让岛里那帮兔崽子看到,笑话了一整年,今年可算回家了,这抓心挠肺地想啊。”

硬汉像模像样抓了几下胸口,又唉声叹气,不掩饰嘲讽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哈哈哈你没对象,不懂这种甜蜜的心情!”

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唇角微微抽搐,毫不留情地甩开了硬汉的手,把行李放好,坐在了靠窗的床边。

身后突然传来噗嗤一声,林清惠没忍住偷笑出声。

硬汉得意地转过身,看着两个女同志,又笑容热情地打招呼:“两位同志好啊,你们也是到首都的?”

第2章 初见周海峰

宋湘君没作声,爬到上床,拉过棉褥和衣躺下,又翻身背过去休息。

软卧环境整洁,车厢内安装了暖气,每节车厢都有锅炉,相比外面零下十几度,车厢内暖和多了。

票价也相对较高,一张十几块,要凭身份和关系才能买到,宋湘君的火车票,还是林清惠家里托关系帮忙购买的。

暖气烘得人懒洋洋,宋湘君打了会儿盹儿,就准备躺下睡一觉,迷糊间听见林清惠和那硬汉军官热络地聊了起来。

“我们是从长岛过来的。”

“那环境够艰苦啊。”

“环境是艰苦,岛上大半年吃不上淡水,还得靠船运进来,经常刮大风,也不好种蔬菜,雨水多的几个月,整天衣服都是湿的,岛上家属院,来的好几个随军家属,农村的媳妇还好些,肯吃苦,几个城里姑娘过不了这风吹日晒的苦日子,还是回城里去了。”

林清惠听得连连叹息,“这日子比我们下乡还苦。”

那硬汉又苦笑说:“我对象就是因为这个,一直不肯跟我结婚,催我转业。不过我们这样的农村兵,没什么文化,也走不长远,过不了多久就要复员了。像周海峰,我这个战友,可是读了军校的军官干部,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哈哈哈,你们年轻姑娘,可得抓紧机会,这可是咱军区的干部尖子。”

林清惠见他战友也睡了,压低声音,无所顾忌地侃聊起来:“你战友这样的优秀干部,怎么可能没有对象?”

那硬汉也压低声音笑说:“真没有,这小子一腔热血,保家卫国,每天心思都在研究军事武器和带兵上,无意儿女情长,谁给他介绍对象,都是碰一鼻子灰,那些通讯女兵,文工团女歌星,话剧团女演员,长顶漂亮的,往跟前凑,都是白费功夫。”

“你猜我们部队把他叫什么?”

林清惠笑着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