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樟木头是个地名,是东莞市的一个镇。它的名气有些功高盖主的味。从深圳出布吉关,很快就到了。具体多少公里阿良闹不清。反正警车拉着警笛象中央领导来了一样,一路只留下屁股后面滚滚的灰尘。

阿良是在炒火车票时被抓的,好在只搜到一张票。被定性为三无人员,移送樟木头。阿良反而没有了一丝恐惧,似乎早该来是的。就象躲了多年的逃犯天天作恶梦,落网后反而睡得很香一样。

在电警棍劈劈啪啪的声响中,点名,报数,进仓。一种只是在电影里看过的镜头,现在由自己亲身来体验,生怕不规矩会挨上一棍。

进了仓阿良才知道什么叫恐怖。

仓里很暗,从两张巨大的床(也就是水泥台子)中间狭小的通道往前走,两边的水泥台上站着两排结实的人肉。光着上身,握着军用皮带,皮带在一松一拉中,发出一声声脆响,在炫耀着什么,在威慑着什么。每一声脆响都叫人胆颤心惊。

“新兵,进厕所,手放头上!”,

“他妈的说你呢,快呀你!”,接着就是一声脆响,是皮带和皮肉的猛烈接触和一声痛苦的尖叫。

在厕所里,在武力的威慑下,他们被迫交出身上的所有东西,包括衣服鞋子。被野蛮地洗劫后,阿良走出来时就象个演滑稽戏的小丑。上衣是一件皱巴巴的,还算合身。一条短了半截的裤子,连腰也系不上。鞋就更别说了,前面几个趾头探头探脑地露在外面。

小心翼翼地在潮湿的水泥板上找个能坐下的地盘也是不容易。阿良刚出来就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实人被一脚从台子上踢下来。那是个倒霉的民办教师,揣着老婆从鸡屁股里抠下的几个钱,买了车票来到深圳,走出广场才他妈说了句:深圳龟儿子比达县还漂亮噢。还没缓过神就被送上了警车。没有理由。因为一看就不属于深圳。

“大学生吗?”,一个肌肉很发达的人问阿良。

“是。”

“坐过来。我们这优待知识分子”。阿良惴惴不安地坐下。于是阿良成了仓里另一个的可以享受席子的仓民。还有一个就是仓头,就是这位肌肉发达的壮汉,别人都喊他六哥。阿良没想到毕业证书在这有这么大用途,真他妈是莫大的讽刺。

仓里在一阵拥挤和推攘叫骂之后逐渐安静下后,仓头六哥突然起身说:”下面本仓举行迎新兵典礼。第一项,押违规者入场。”

二、

在阿良的惊愕中,一个赤裸着上身的被另一个同样赤裸的,推出了厕所。

六哥象个黑塔一样站着,郑重其事地说:“下面宣布罪行,***,男,**省**人,因在本仓执行新兵交粮任务中,私藏所收缴的人民币五十一元七角,金梅州牌香烟半包。根据本仓仓规,属贪污公款行为,给予严惩。每人抽他三皮带!”

他们把洗劫新人叫新兵交粮。

阿良更加惊诧,没想到在最黑暗最肮脏的地方,居然还有如此的仓规和法令。他忍不住笑了。更笑仓头老六那有板有眼的判决书。

“打,必须打,谁不打就打谁。”仓头在狠抽了三下后,交给下一个。没几个敢真打的,包括阿良,举了三下皮带而已,最后在笑骂中变成了滑稽戏一样。

“第二项,共享军粮”。

所谓的军粮就是香烟。在这里最珍贵的东东就是香烟了。

阿良从来没见过这样抽烟的,以至于他忍俊不住。

蹲下,深深吐气,停一下。憋足劲,噙上香烟,慢慢地,慢慢地,由轻到重,身体也慢慢地随着抬起,吸,吸,用力的吸,吸到极至,身体象雕塑样挺着……然后咽下,慢慢地,慢慢地让烟从鼻孔里一屡屡飘出,一幅陶醉的神情……

再传给下一位时,半支烟已经没了。

靠,精彩。能把吸烟吸到这种地步,吸成了艺术。让阿良真大开眼界。

阿良随后才知道,能躺上席子是因为仓头六哥有两个妹妹也在上大学。他很爱她们,每月准时寄生活费,爱屋及乌而已。六哥是个鸡头,老窝在布吉,手下有十几个女人在帮他赚钱,都是他从老家带过来脱贫的。老六说最头疼的就是安全,挣的要死要活的,一抓就全给派出所挣奖金了。一次就罚六千啊,六千,可以在老家盖间大瓦房了。他认为没什么的吗,干嘛要抓。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执政党。无资金,无贷款,自带设备搞生产吗。脱贫致富是国家号召的,要不家乡的楼房哪来的钱修,孩子拿有钱念书?

三、

仓里很暗,只有一扇带孔的铁门和一口小小高高的窗子。空气很差,满是霉味和着臭脚味、厕所的尿臊味、还有烟味,让人窒息。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压抑、沮丧、绝望和恐惧的气氛和写在每个人的脸上是焦虑和不安。

这种心情也同样笼罩在阿良的心头。象被卷曲挤压在一个小箱子里一样难受。一切都是这么憋闷和压抑。似乎想伸腿舒展一下都很困难。

时间仿佛在这里窒息了,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一盏昏暗的灯高高地吊在天花板上,把所有的脸都染成蜡黄色,散发着恐怖的光芒。

怎么出去?自己错过了交钱自保的机会。钱在红岭时被没收了。下来只有两条可能。一是阿波他们带钱来赎,他们应该会想到我在这,他们也不会眼睁睁地让我去采石场吧。糟糕的是他们的边防证丢的丢过期的过期。二就是……。阿良连想都不敢想,心里一种刺痛,闭上眼赶快忘记。

阿波他们会来救他的。阿良只能给自己宽心。

阿良感觉喉哝有些干,想喝水。他问了身边的人,那人指了指厕所。

阿良疑惑地走进厕所,一股扑鼻的尿臭混杂着大便的臭味。他屛住呼吸,没看见水龙头,只有一跟带开关头的黑胶皮管躺在尿渍里……,这难道就是喝的水?正疑惑间一个家伙走了进来,从尿渍里捞起皮管,打开阀门,一股喷了出来。象征性地洗了洗管头,将口凑上水管。这家伙喝完后,抹了抹嘴冲阿良说:喝吧,就这水,将就着吧。

阿良强行地在污臭的厕所里喝了两口带着怪味的水,他差点吐出来,觉得特别恶心。他顺便洗了把脸,稍稍感到轻爽了点。挂着满脸的水珠,他回到属于他的一小片地盘上,他无法想象该怎样呆下去。

晚饭是六点多开的。排着队蹲在外面密闭的场地上。端起碗阿良就恶心得想吐。米饭上点缀着一粒粒粘糊糊的老鼠屎。菜是的腌罗卜,可以清晰地看见泥巴的痕迹。豁豁拉拉的碗沿象刀口一样,上面还分布着上一次用餐留下的干米粒……。

他一口也咽不下。正犹豫间就被旁边的人毫不客气地抢去吃了,狼吞虎咽地将整碗扒进了嘴里。

规定的吃饭时间结束,排着队,一个一个地将碗和筷子缴上去。又在电警棍劈劈啪啪的声响中排队回到仓房。

随着铁门的一声沉重的响声。他们又象罐头一样被挤压在密闭的仓房内。等待他们的又是昏暗难熬的漫漫时光。

四、

仓里出奇的静。静得让人恐怖和发疯。

大多数都在沮丧地想着心事。仓头六哥按惯例发了几支烟出去。静静地只有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飘荡着,也飘荡着所有人压抑和焦虑的心事。只是有时传来角落中的一声声伤病的呻吟声,更增添了几份绝望和恐怖。

没有人出声,没有人说话,死寂。很怪异的静。

仓头六哥在扔掉烟头后,便站起来说:“歌咏比赛,现在开始。全体起立。”

只有这一声断喝才刺破了这憋闷的死寂,仓房里顿时活跃了起来。稀稀拉拉地全站了起来。就连卷缩在潮湿的墙角的伤病人员,也在一顿踢打中勉强地撑着爬起来。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预备唱!”

顿时几十个破锣嗓子一起响了起来。有气无力地唱。但随着几声皮带的抽响和哭喊声,这歌声突然变得嘹亮和高亢起来。似乎要冲破着压抑的仓房,冲向蓝天一样。

不一会,到处都响起了一片歌声,把这收容中心变成了赛歌场。都是清一色高亢的吼的声音,似乎要让这声音冲破夜色,冲到深圳的上空,向所有的人宣扬他们的存在。

这边的刚落,湖南仓的《刘阳河》又响起来了。接着广西仓又响起了《东方红》。江西仓那边的《十送红军》又接了上去。

老六大喊:提起精神,压过湖南,盖过广西,超过江西。谁不用力唱就给我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