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痛喊:“妈的!你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
两名巡街的衙役问讯赶来,看到裴谙棠后身躯一凛,拱手道:“拜见大人,这人是……”
“先押回?去。”他淡淡道。
“是。”
当?被衙役押住时,男人终于神色大变,抖着身子道:“大人恕罪,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声音渐渐远去,裴谙棠转身走至凌玉枝身边,听?见宋怀连呆呆地在问她,“姑娘,你要买豆腐吗?”
怨念无痕
凌玉枝拿出四文钱码在桌案上, “您给我?切两块。”
宋怀连整整齐齐地切了四块给她。
“四?文钱,四?块豆腐。”他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人,鼻翼翕动, 躬着身子却不知在对谁说, “多谢姑娘,多谢公子。”
裴谙棠伸手抚了抚他的臂弯,“您不必多礼。”
他与凌玉枝相视一眼,往日的温和又跃上眸间,“阿枝,我?要先走了。”
“嗯。”凌玉枝点点头,“你快去罢, 我?这便也要回去了。”
待凌玉枝也走后, 宋怀连又依旧坐在凳子上呢喃着,只是这次边念, 眼角的泪水边顺着苍老的眼沟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晃动的视线中,一道女子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宋怀连只一眼认出来人, 尽管视线模糊,立即笑着起身去迎, “嫣嫣回来了?快来, 阿爹给你买了芝麻糖。”
他记得嫣嫣是女儿幼时的乳名。
他伸手?在全身的衣兜里摸索, 可摸遍全身, 也找不到一颗芝麻糖。
宋诗尔看着他病情似乎又重了, 心?头一阵酸涩,“爹, 太阳这么大了,别坐外面?了, 我?们进去罢。”
宋怀连喉中嘶哑地“嗯”了一声,看着女儿已经比他还高了,这才意识到,女儿都已经嫁人了。
他平日里虽说有时能认得人,可人站在他跟前不过一阵子的功夫他就又犯起糊涂来。
唯有宋诗尔回来时,他能与女儿清醒地说上好一会儿话。
两人围桌坐下,宋诗尔这趟回来给他买了几身应时节的新?衣裳,“爹,天?热了,我?给你买了几身新?衣裳。”
“嫣嫣,你破费这个?做什么。”宋怀连呆愣的脸上徐徐露出笑意,“我?有衣服穿。”
宋诗尔看着他身上穿的旧衣满是缝缝补补的补丁,劝他道:“爹,你别舍不得穿新?衣裳。”
“我?老了,穿什么不是穿。”宋怀连关切地问起她来,“你近来生意如何啊?也不见你常回来。”
她为了不让父亲看出端倪,这几日用上好的药膏终于消去了脸上的红痕。
身上的伤易消,可剜在心?口上的伤却难消。
她顿了顿,嘴角将?将?扯出一个?笑:“近来都好,是有些?忙,今日才偷闲得时间回来。”
她的目光在这间狭隘的室内流转,本来她是想着用自己攒的积蓄买一间不大的新?房,让父亲搬过去住。
可宋怀连却执意要住在这间老房子里,只因这间房一住就是六十?多年,舍不下的人事太多了。
他在这里迎娶了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在这里长大,而妻子也是在这里离他而去……
“爹,你眼睛不好,别看这些?书了。”
宋诗尔看到桌上放着的几本陈旧的四?书,站起来想帮他理一理放到一旁去。
宋怀连看着女儿整理书册的身影,意识又渐渐开始飘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才那穿蓝褂子的胖矮男人的话仿佛又在耳边旋绕流转。
“我?说宋怀连,你就是个?废物。你当年自诩读书人,看不起我?们这些?商贾人家,整日做你那当官老爷的春秋大梦。如今我?衣食不愁,你呢?考了这么多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读书把脑子读傻了不说,连自己的夫人都读没了。”
一声声恶语直直击中他心?间,宛如要击溃他这么多年的一切不甘、伤痛和懊悔。
他忽然伸手?掩面?哭泣,发出声声暗哑的哽咽,当年之痛又如尖刀般刺在心?头。
宋诗尔见状,心?下宛若一漏风,也似有什么在心?中轻绞,她停住动作:“爹,怎么了,你不想我?收走是吗?那我?不收了。”
宋怀连抬起头,蜡黄的脸上五官伤痛地扭到一处,嵌着一道道弯弯曲曲的泪痕。
他突然发疯般把桌上的书全扔到地上,“嫣嫣,你收走!你把这些?东西都扔出去!我?再也不读书了,再也不读了,我?没用……我?没用……”
宋诗尔伏身拉住他颤抖枯瘦的手?,殷红的眼眶中也有泪滑落鼻尖,抑住啜泣道:“爹,你怎么了?快起来。”
“纤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嫣嫣。”宋怀连坐在地上,嘴角上下阖动,妻t?子逝去二十?多年的音容笑貌又在脑海中浮现。
他的妻子,叫陈纤云。
那年他十?八岁便娶了她。
成婚那夜,少女垂着眉眼羞涩地看他。
他拉住妻子的手?,信誓旦旦地仿佛要将?一颗真心?抛出来给她看,热切道:“纤芸,你放心?,我?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我?要中秀才、中举人、做进士、当大官,在京城买一座大宅子,让你过上好日子。”
一年一年,他寒窗苦读,日日手?不释卷,可连院试都次次铩羽而归。
那年还是壮年的他头上已冒出了许多白发,却依旧不曾死心?。妻子为挑灯夜读的他送上一碗热汤时,他握住那双指节冰凉的手?,“纤云,我?想再试这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