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不?怕死?”他婆娑过?蘸了盐水的?鞭身,冷一抬目,“但愿你?受过?这里所有的?刑具之后,还能这样看着我。”
凌玉枝浑身都在细微颤抖,她强止上下阖动?的?牙关,将凉透的?指尖深攥在掌心。
没有人不?怕疼,她也怕。
上次敲登闻鼓受刑,是在明亮威严的?公堂之上,人人不?过?肉体凡胎,就算被打死在那,她为公正而死,也绝不?后悔。
可这次是在不?见天日的?地狱之中、是被放逐生息的?寂灭阴冷之处。若在这低头求饶,便等同于永远臣服于邪恶奸祟。
世间如秦业这种人,便会永远将女子九死不?悔的?信念与不?肯退步的?诉求断为哗众取宠的?妄想。
她直视他,以话音当做利器,击入他阴鸷的?眼中,“到那时,我若能爬起来,若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继续说,继续写,让我的?文?字传便世间各处。”
秦业猛然掐住她的?下颌,几乎掐碎她的?颌骨,一鞭子挥到她身上。
“啪!”
长鞭抽破她的?衣襟,划出一道通红的?血痕,这一鞭,皮开肉绽。
凌玉枝感?到口中泛起腥甜,被咬破的?唇绽出血珠,额角布满细汗,眼底也不?自觉涌出温热,若是除却捆绑的?铁链,她几乎要失力倒地。
这种痛,是想让这具血肉身躯顺应臣服的?凶狠,削人肌骨,抽人心魄,比棍棒加身还令人难熬。
“这才一鞭子。”秦业冷笑,眸中弥漫腾腾杀气,“那么你?眼下认为,你?这卑贱之躯,还能爬的?起来吗?我从不?对女子用此?等刑具,因为常常我还未下手,那些软弱之人早已吓得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了,不?如你?也求求我,我可以考虑让你?舒坦一些。”
“你?看不?起女子……”
凌玉枝涣散的?瞳孔逐渐凝成一点,干涸的?喉咙破碎咳血,断断续续地喘息,“你?没有母亲,没有亲人姊妹吗?今日若是她们站在刑台上,你?也会朝她们挥鞭,对她们说,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女子吗?”
“你?看不?起女子,你?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她眼帘微阖,已撑不?起一丝力,仍朝他冷淡一笑,“可纵使是如你?这般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吏,也照样被女子玩弄于鼓掌之间。”
秦业手背遒劲的?青筋突起,又?是一鞭挥到她身上。
凌玉枝脑海震鸣,晃见一道血红之色翻涌,她将指甲深嵌进血肉,抑制住想高声嘶喊的?冲动?。
“你?觉得……你?觉得女子软弱可欺,要依靠……你?们这些男人……的?庇护才能小心翼翼地活着,可我、可我看你?,才是真的?愚不?可及……总有一日……总有一日,你?所不?屑一顾的?,会令你?震颤后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说完这句话,铺天盖地的?疼痛如雨点般落到身上,全身已找不?到一处好皮肉。
但即便疼昏过?去,她也没有向他求饶一个字。
灯火通明的?宫殿中,御医摇头退出。宫女端着热水接连退下,只?留下满殿苦涩的?药味。
温迎独自躺在榻上,喉咙已刺痛嘶哑到发?不?出一丝声响,泪珠不?断从眼尾滑落,打湿了面颊下的?一方枕巾。
再也经受不?住风霜摧折的?病躯如一盏迎风跃动?的?残炬,倏然便要熄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傅长璟将宫人一一驱散,合上殿门?,走?向她的?每一步都如行走?在利刃之上,震痛刺骨。
温迎察觉到身前覆t?上一团浓重的?阴影,可散尽神采的?眸中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只?默默盯着帘帐入神,热泪似江流奔袭,源源不?断。
“阿迎。”傅长璟脑中绷断了最后一根弦,眼中的?泪漾起破碎的?光影,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喊她,“阿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温迎不?再尝试挣脱他的?手,或许一颗心在经历飓风浊浪的?击打后早已万念俱灰,她宛如触到一团死物,无动?于衷,只?冷冷别开眼。
傅长璟想抱她,可两人之间早已隔着万尺天堑。
温迎瞳孔沉坠,躲过?他缓缓倾覆而下的?身影,掀开锦被下床,失神呢喃:“我要去同州,我要去同州。”
“阿迎、阿迎。”傅长璟将她紧紧禁锢怀中。
温迎忽生出一股巨大的?力,将他推得踉跄,自己的?后背抵上床榻边沿,整个人缓缓滑落到冰冷的?地面上,呛出最后一丝声嘶力竭的?哭喊:“我后悔与你?相识,后悔与你?在一起的?一切。”
这一切,全是因他而起。
傅长璟错愕失语,眼底一片死寂。
这个世上唯一在乎他之人,如今也说后悔与他相识。
他噙泪苦笑,在眼前的?虚影中频频回?望,高深的?大殿如囚笼般将他困锁其间。
不?知不?觉,他为何就走?到了今日这一步,他为何就杀了这般多的?人。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离他而去。
这世间万事,从容不?下如意二字。埋藏在深夜中的?无数个痴念,如来去自如的?风,从来都抓不?住一瞬。
只?因一丝悲愤作祟,贪念便幻化成千万只?手,一步步推着他走?入深渊,直至被更汹涌的?浪潮无情吞噬。
可这一切又?非我之过?错,为何要困我一人在这无边高墙。
上天,你?在戏弄我、取笑我、说我的?一生就是个荒唐,可我却全然不?知。
旁人顺着眼前这条路走?,前方是安稳的?归宿,而我脚下的?这条路,从来都一眼望不?到头。
他是随风辗转的?漂泊浮萍,前方只?有风力掀天浪打头,永远都无一帆风顺之境。他或许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因为承平年?间的?阴雨会浸透他的?一生。
直至今日,心中一腔怨念终于散开。
“对不?起阿迎,是我害了你?的?一生,我赔不?起原本属于你?一生的?大好光景。”
他犹自沉吟,眼中泛起轻柔的?光芒,像是再次见到心中最柔软的?场景,声色褪尽沙哑,满是温缓:“那年?宫宴,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坐在花丛旁看我,一只?蜻蜓点上你?的?发?簪。你?生得那样美,宛如画中的?仙子灵姑,那一眼,我记了一辈子。”
他曾经发?誓,要用一生来守护那年?的?温柔。
可如今,是他伤害她至深,再也牵不?起她的?手。
温迎沉痛闭眼,昔日之景终归物是人非,“你?还记得。傅长璟……你?若还有一点点良知,就请你?收手。回?头罢,别再错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