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不带她去同州,说她留在燕京才最?安心,她点?头应下,未曾思虑那般多,也是为了今日来给?父亲过生辰。
空荡的书房一尘不染,她抚摸着父亲平日里用的狼毫笔,眼底的泪滴滴落在信纸上,留下一片湿皱。
婢女松节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见自家小姐终日沉溺伤痛,日益消瘦,不由?得鼻尖一酸,“小姐,该喝药了,您这般不顾自己的身子?,老爷若在天有灵,定会万分担忧。”
褚荇神?情恍惚,直愣伸手接过药碗,苦涩的药味涌入鼻中,她眉头未蹙一丝,将药饮了个?干净,仿佛与喝水用膳并无两样。
松节看了更是心疼,眼中噙着泪,“小姐……今夜是住在府上还?是回宫住?”
褚穆阳在世时,褚家如日中天,褚荇备受宠爱,虽未曾封赏,但身份不亚于郡主县主。
褚穆阳死后,褚钰怕这个?她最?疼爱的侄女忧思过度,便将她接进宫内专门开了一座殿供她长住。
松节见她不语,便上前试探道:“小姐已在府上住了许多日,不如今夜就回宫住罢?”
她更希望小姐住在宫中,不同在府上这般睹物思人,哀思更甚。
褚荇将狼毫笔放回远处,正欲开口?,书房外便又进来一人。
“小姐,府门外有位自称姓凌的女子?说要见您。”小厮隔着门帘来报,此人倒是心思活络,瞧那女子?面生,便以?为是些市井小民来打搅,便道,“小姐若不想见,小人便将那女子?赶走?。”
“不必。”褚荇眸中一动,终于觉得口?中泛起苦味,接过松节手上的锦帕轻擦拭嘴角,缓缓起身道,“你将人请进来,不得无礼。”
“是。”
凌玉枝未动那盏雾气氤氲的热茶,在前厅站了不过片刻,一位女子?便从屏风后出来。
她与褚荇上回相见已是几月之前,那时她惊鸿艳影,螓首蛾眉,颦笑间尽显大家闺秀之风。而如今她面容愁云遍及,双眸深陷,睫羽眨动时带起的是清瑟冷光。
她微微屈膝,声音低哑沉涩,“家父新?丧,失礼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凌玉枝咬着下唇,忽地便想起了程老师,可那丝恨意在此时竟化为苦涩缠绕心头。
褚穆阳罪恶昭彰,纵然死不足惜,可抛却一切不谈,一个?女儿遭受父亲离世,心中哀痛是最?正常不过。
她也浅浅向褚荇回礼,却如何也道不出节哀二字。
“许久不见。”褚荇先开口?打破沉默,未将沉痛之意带到与她对话间,话语略微柔和,“你夤夜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久不见。”凌玉枝略微回笑,“我想请褚姑娘帮我一个?忙。”
“你说罢,我应是能?帮得上你的。”褚荇点?头,示意她但说无妨。
凌玉枝一顿,眸光渐浓,“可否劳你带我进宫一趟?”
褚荇听罢,不免诧异,声色略带起伏,“你要进宫做什么??”
凌玉枝默然,少顷,浅笑中夹杂着沉毅:“去找我的夫君。”
素履以往(三)
温乐衍回府时, 已是夜半时分。
疾风骤雨吹袭着高挂的灯盏,烛光摇曳晃动,忽明忽灭。
“老爷, 小姐, 二公子回来了!”
小厮一改愁容,惊奇来报。
前堂的?灯火燃了半夜,灯芯烧尽,又不断有下人?续上,正如此刻坐着?的?两人?心中的?担忧,从未熄灭分毫。
温迎展眉舒颜,未等?星荷上前搀扶, 便即刻起身迎了出去。
傅长璟在?温府周围派了好些人?把守,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又进不来。
这两日间, 她坐立难安,容颜消瘦,没有一刻不担忧温乐衍在?宫里的?安危。
眼下听到小厮来报, 早已冰凉彻骨的?心涌进一丝鲜活。
她望见来人?眉眼清淡,衣袍血迹斑斑, 手臂缠着?的?经简单包扎的?布带已微微渗出血渍。
“阿衍, 你怎么了?”她心头被沉沉一刺, 目光晃晃落到他的?伤口之上, “傅长璟他伤你了?”
端坐再旁的?温照年也深深皱眉, 瞳孔颤动,神情痛软几分, 低斥出声:“他竟下此毒手!”
“我无事姐姐。”温乐衍摇头浅笑?,睫翼无力地上下轻扫, 语气比任何时候都牵强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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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他眼底转为阴沉,陡然生出道道厉光,定定看向温照年,“是啊父亲,我差点就死?在?宫中了。您在?府中终日安逸,有所不知,工部?侍郎贾至、通政司参议吕恩、兵部?郎中冯化与侍郎徐开,通通死?于傅长璟刀下,宫内早已是血流成河。他杀人?不眨眼,谁惹他不快,便是兵部?侍郎也想杀便杀,若非我命大,今日只?怕也成了他的?刀下亡魂。此人?冷酷无情,阴险狠戾,您又凭什么认为,他将来能许你封侯拜相,高?官厚禄?”
他问出这话?,是早已知道自己的?父亲站在?了傅长璟那一边。
宫中巨变,人?人?自危,所有留守皇城的?官员皆被傅长璟控制监禁,凭什么他的?父亲贵为吏部?尚书,能北窗高?卧,安然无恙。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早就投靠熙王,站队于他了。
不仅仅是他,所有人?都能看出。
温照年心中的?那点底顷刻之间被揭得一干二净,顿生羞愤自愧。又加之听到傅长璟这般狠毒之举,不免生出惶惶不安,拂袖背过身躲避温乐衍的?话?,“你……一派胡言!”
“一派胡言?”温乐衍走到他身前,步步逼近他,眼眶红了一圈,“我就不明白了,我不是让你什么都不用做,哪一步都不用选。只?需安心顾着?脚下吗?你到底是为何?功名利禄就比性命还?要重要?你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首鼠两端,摇摆不定,傅长璟并非什么既往不咎,知人?善任的?好人?,他若事成,首先要除的?就是温家!连带着?你和我!”
耳边字句震慑感?直击心头,温照年忽然无所适从,被他逼到退无可退,脚下瞬时失力,重重跌落回?梨花木座椅上。
一团聚缩在?一处的?阴影笼罩地面,未起一丝浮动,似是凝结在?那处。
温迎自然猜到父亲心中所想,也觉得父亲此番作为太令人?心寒,温乐衍还?未回?来时,她便劝阻过父亲,可父亲始终抱有一丝侥幸,仍不肯全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