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一次放下书册,拿起?长剑。正入神时,又见温乐衍朝他们打手势,“快收,老师真?来了。”

谢临意忍无可忍,握紧双拳:“我看你是皮痒了,滚过?来!”

裴谙棠缓缓道:“你去将他捆过?来绑在箭靶上,试试你口中百步穿杨的?箭法。”

这一次,程绍礼肃然站于他们身?后。

“百步穿杨?谢霁,看来你近日武艺渐长,去取弓箭射几靶让为师看看,若是偏移一分,你三人便跪在祠堂中将《修身?令》抄十遍。”

梦定格在老师凛眉疾言之时,倏然醒转。

春晖瞬间?被寒冷代替,所幸怀中还剩一丝温热。他知道那是谁,喉结微动,“阿枝。”

凌玉枝丝毫未阖眼,敏锐地察觉到他起?伏气息,知晓他醒了。她声音沉稳,“我在,我一直在等你醒过?来。”

裴谙棠不曾察觉自己眼角已湿润,只顾与她悠悠道来:“阿枝,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我真?的?很想,留在那个梦中。”

那样的?光景,已是十几年前?了。

他再无法回?到当年。

一生只有一次少年岁月,也?再不能回?头。

“醒过?来,我们都?在等你醒过?来。荡涤烟尘,拨云见日,让老师好好看看这浮云遮蔽的?世间?,终有时和岁稔。”

裴谙棠点头,拥她入怀。

有她,可抵千军万马。

瑶台有路(三)

月影浮动, 孤灯残照,枯叶随着雨水粘连在石阶前。

谢临意将自己关在房中,无人敢扰。

他们今日去收拣了老师的遗物。

老师留下的几架书册与诗文, 他们?各自收回珍藏。

他翻出箱子中一册蒙灰的书卷, 拂袖轻轻拭去覆盖的尘埃,如执珍宝。这本游记,许是?老师年轻时登临山川时所著。

他的目光向下?游移,发觉游记底下?压着一本他自己的课业,其间还有老师执笔所写的批注与释意。

那一年,他十四岁,正是?张扬狂妄的年岁, 笔下?的文字自然也疏狂奔放, 肆意挥毫。老师叫他收敛性子,戒骄戒躁, 逐字逐句圈出他的言辞不妥之处。

他没想?到,老师一直收着这本如今看起来令人贻笑大方之物。

原来,老师一直都记得?。

他衣袍浮动, 衣摆划出一道疾风,将烛台卷落在地。屋内最后一丝光亮也倏然熄灭。

黑暗还未全然笼下?时, 房门被人从外?打开, 带进来清冷的风与一丝光芒。

“谢临意, 你在哪?”四下?幽暗, 江潇潇一时寻不到他, 脚下?还被绊了个踉跄。

书房宽敞,柜架桌案统统移位, 地上灯影映出满地狼藉。屋内被颓靡之气深深填满。

“在这。”与黑夜融于一处的身?影缓缓起身?,声色沉痛沙哑。

江潇潇眸生锐痛t?, 看着他这副消沉之样,她几乎也日夜忧心?难眠。她逐一点燃房中的烛台,明?亮的光芒瞬间充盈满室,欲破窗而出。

“暗就点灯,点灯就会亮了。”

谢临意蓦然抬眸,冷散的眼中注入一丝温意。

“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们?都是?。”江潇潇将食盒放于杂乱的桌案上,“但是?难受过后还是?要站起来。用膳罢,是?我做的,我要看着你吃完。”

她将菜肴盛出,示意他坐过来。

“吃罢。”

失去至亲之人的伤痛,她幼年时便体会过不止一次。她能理解他,知道他心?中的所有悲鸣。可有些痛楚适合藏于心?底,时刻带着它一往无前。

就如她失去双亲,哭过之后仍要好好活着,因为挂念她的人无论身?在何处,都希望她好好生活。

“六岁那年我爹走了,几年后,我娘又走了,那时候我一个人,孤苦辗转差点死?在一场大病中。可我熬过了那段时日,站起来好好地活了下?去。再过了几年,我便遇到了你,我爹娘一定很开心?。”她眼眶中晶莹泛动,深藏于其间的汹涌呼之欲出,“他们?一定非常开心?。”

“我也会让你一辈子都开心?的。”谢临意胸膛震动,心?中再次被重物一击,真?切地凝望着她。

“好啊。”江潇潇用指尖点拭眼尾,“你要让我开心?,那你眼下?便先做一件让我放心?之事,先用膳。”

谢临意吃着温热的饭食,口中苦涩蔓延到舌根,虽味同?嚼蜡,但还是?把饭菜吃完。

“第二件事,把你的书房收整好,不准再坐地上。”

谢临意点头:“立刻就收。”

“七日后的同?州之行,我与你一同?去。”江潇潇将落至脚边的书捡起,摞成?整齐一叠。

上次他以打趣之意相邀她同?行,而她并未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而这次,她主动开口。她想?陪在他身?边,这段时日,让他不再一味深陷过去的伤痛中。

此次随驾同?州,声势浩大,仗仪壮阔,京中留下?的唯有各部?堂官寥寥数人。

熙王身?体有恙,虚弱难起,仍卧病在床,熙王妃身?怀有孕,自然经不住长途奔波,夫妇二人照旧留守京都。

瑞王常王一早便入宫向皇帝请罪,称自己年迈沉疴,不堪车马颠倒,义正言辞请皇帝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