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谙棠淡哑的声音响起:“那年春日,书院明思堂中的枣树熟了,谢霁与温颀爬上树摘了满衣兜的青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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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玉枝将?脑袋凑近他,“你呢?”
提及绮纨之岁,他的呼吸格外舒缓,宛如置身少年之时?。
“我也与他们一同爬了上去,后来老?师查课业,四处找我们无果。我们怕受责罚,便躲在?t?树上噤声屏息,想寻个时?机再下去。却不料,手上的枣掉了下去,恰好滚落至老?师脚边。”
凌玉枝听?他的语气轻柔,似乎沉浸在?当年,也来了意趣,笑问:“后来你挨打了吗?”
“老?师斥我与他们胡来,打了我十手板,抄书到半夜。”
“倒也不冤。”她笑得鼻息起伏,“你可不是个好学生啊,该打!”
“那你想不想听?听?我十岁时?的事?”
他喉结微动:“想。”
“我家小区公园里有个池塘,有一次我扒着围栏捉鱼,脚底打滑滚了下去。水淹没?过我胸口?,喊都喊不出声,最后是一位遛弯的老?太太撞见,才叫来保安把我捞起来。我妈赶来赔了物业两百块钱,回去后还要拿衣架抽我。”
她不管他是否能?听?懂,就这?样一直与他讲。
她怕听?不见他的应和之声,所以把幼年时?还记得事翻来覆去讲了个遍。
裴谙棠一直在?回应她,她讲一句,他也讲一句。
“十岁那年冬,我们嫌斋舍的午膳难吃,便躲在?寝房烤红薯,后来起风把窗纱引燃了,我们在?祠堂跪了一夜。”
“高二那年来了一位新同桌,我记得她拎了一袋枇杷进来上课,我见她的第?一面,她就凶凶地问我吃枇杷吗?我说我不敢吃,她居然帮我剥了皮送到我嘴边,我盛情难却,于是一节课两个人吃完了一袋枇杷。”
她幽怨道:“还有那天?晚上,我在?写论文,不知怎么睡着了,醒来后就到这?来了。说起这?个,我论文还没?写完,要是稿丢了那可就要了老?命了。”
“你记好了,我家住在?北宁市东苑街春江花月二单元502号。你若是去了我们那里,记得来找我。”
裴谙棠虽听?不懂她口?中的这?些话?是何意,但还是默默在?心中记下这?连不成一串意义的词语。
“我记住了,届时?,我一定会去找你。”
凌玉枝牢牢抓住他的手,放于自己跳动的胸前。
“我们那里虽然没?有史册记载这?个朝代?的人与事,但我若能?回去,我会把我来这?里的所见所闻写成一本书,包括你我,和那些不该被遗忘之人。哪怕只是一个故事,但只要我写出来,就能?被更多人看到。有更多人看到,就会有更多人记得这?个故事中的人,知道他们的苦衷和远志,不甘与付出。这?是文字的力量,从古至今,它从来都是所向披靡,直抵人的内心深处。”
“阿枝,你不要离开我。”裴谙棠贪恋地圈起身旁的温暖,祈求之声恳切而又无助。
他已经尝遍“失去”这?个冷酷无情的杀手赋予他的所有苦痛。
他如今也只能?向其低头,求求他放过自己。剩余的亲近之人,就留于他身边罢。
“我不会,只要你想我,我就在?你身旁。往后的每一天?醒来,不管将?要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凌玉枝轻柔的声色抚慰了寒夜中呼啸的风声。他们相互依偎,便再也不觉得冷。
这?夜过后,许多官员纷纷告假,许是大失所望,又许是悲愤交加。再过了几日,文武百官又陆续进了太和殿,由大理寺卿张惇带头。
所有人不再为程绍礼不平,力求圣上明察秋毫。
他们已经心知肚明,只能?一言不发。
他们这?些人都知道,程绍礼是想用一己之力搬倒后党中这?棵最为顽固的参天?大树,为了让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往后能?走得更稳。
他既已做出这?个选择,那事到如今,便再也回不了头。谁也不能?替他回头,为他说一句话?,下一个跪。
但他们记得,他们也知道。
只要世间还剩心中清白之人,就不算真正?的暗无天?日。
光亮总会冲破阴霾,将?一切真相呈至风中,任它随风去往各处。
褚家树大根深,褚穆阳获罪后,即刻将?所有罪责独揽,是以褚家虽受到强大震慑,但现下仍然屹立不倒。
后党官员一开始见朝臣纷纷跪于殿外为程绍礼鸣冤,便抓到时?机,也哀叹褚穆阳有冤,提出要重?查此案。
可如今见前几日还义正?言辞的一行人突然沉默如山,谁也不提程绍礼的冤情,令他们都不禁心生急虑。
那些人若止下声息,便是等于承认程绍礼确实是贪黩官银,罪有应得。
那他们便一时?找不到缘由以求重?查此案。褚穆阳自然也不能?全身而退,片叶不沾。
裴谙棠与谢临意因在?宫中出手伤人,打架滋事,身为官员却目无法度,以下犯上,各被罚俸半年。
谢临意再次见到温乐衍时?,是在?三?日后的早朝结束,来者面骨清瘦,颓然沉废。
两人于宫门擦肩而过,却只是淡淡一眼,相顾无言。
谢临意有悔,但悔痛交织,便盘踞在?心头疏散不开。
他不该下手那样重?。
无人之处,他涩然道:“对不起。”
温乐衍自嘲地沁了一声短笑:“你为何不打死我,我都想自己打死我自己。”
“要死还不容易?直接寻把刀往脖子上一抹。可再想活,就难了。”谢临意衣襟随风狂摆,“老?师想让我们活着,我们便要去做更多事,要让他看见他所期待的大晏。你也不算是个无用之人,你活着比死了能?做的事要多得多。”
温乐衍眸光微动,终归还是疏冷转身,与他背道而驰。
瑶台有路(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