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抬起?头,“就算您不是我的老师,您也乃一国辅臣,硕望宿德,声若日月。我做不出这种事,您若不想认我,那?是学生不孝,枉为人徒,学生告退。”
他径直走向庭院中,身影隐没于皑皑风雪中。
此刻,他心中竟泛起?一丝企图,倘若他不做此事,老师是否就不会迈出这一步。哪怕老师如今不认他,他众叛亲离,往后再无师长依靠,可只要能换老师无恙,他情愿一切苦难加身。
“他……”凌玉枝望着雪上远去的足迹,苦涩得?不知如何开口。
“他会做的。”程绍礼闭上眼,眼尾染上湿润,“他会做的。”
他知道,温乐衍在?赌自己不会迈出此步。
可事到如今,自己非要走这一步不可。
“可您若这样做……”凌玉枝紧咬下?唇,“活着的人,会备受煎熬,痛苦万分。您终归是待我们,太残忍了些?。”
“世间万事,从无如意?。”他缓缓道,“等我死后,你同?他说,是我自愿如此,叫他莫要怨恨旁人。他会懂的,他终归会懂的。”
凌玉枝知道程绍礼口中的他是谁。
她?紧握双拳,含泪点头,冒着风雪走回家中。
城门外?,大雪覆盖人迹,千万座山头压满琼枝。
到家时已日暮,天光黯淡。雪还在?下?,她?浑身冻得?无一丝知觉。进屋也未曾点灯,只独自坐于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发怔,氅衣滑落肩头,她?亦毫无察觉。宛如被抽离了魂魄,满目失神无光。
脸上泪渍已干涸,经冷风一吹,便如针刺般涩痛。
这连天的风雪,堵住了世间的千千万万条路。她?凭栏远眺,却不知这厚重的苍皑之下?,哪一条路才是该走之路。
她?该如何做。
又该如何面对他。
裴谙棠回来时,点了一盏灯。
灯火燃起?的瞬间,他便见她?独自坐于窗前。
她?头垂于双膝之上,无声无息。露出的手背冻得?僵红,单薄的背脊也袒露在?刺骨的冷意?中。
他将氅衣为她?系好?,她?蓦然抬头,下?颌靠在?他肩头,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抹去眼角冰冷的残泪。
裴谙棠拥住她?寒冷的身躯,“可是困了?怎么不去卧房睡?”
凌玉枝努力让声色恢复寻常,故意?寻些?戏谑之言,“最近习惯了与你同?床共枕,没你便睡不着了。”
可尽管她?极力掩盖,裴谙棠还是立即捕捉到她?话音的停顿与起?伏。他搂过?她?双肩,视线轻缓落于她?脸上每一处,以指腹轻拭眼角,“阿枝,你哭了?今日怎么了?”
“我没哭。”凌玉枝展露笑颜,指着一旁的炭盆,佯装责怪道,“只是这个炭,有些?熏到我的眼睛了,你能把它端走吗?”
“好?,我将它端走。”裴谙棠将炭盆移至门口。
凌玉枝问他:“晚上吃什?么?”
就如某个平常的夜晚,她?总是亲啄过?他的下?颌,缠着他问出这句话。
“你想吃什?么?”
她?低低道:“下?雪天,随便吃点罢。”
“那?我且去看看厨房还剩什?么菜。”
“嗯。”她?鼻尖微红,望见他生亮的眸光,眼中一点涩意?闪过?。
裴谙棠来到厨房,见食架上还剩两个番茄、一把小葱与几个鸡蛋。凌玉枝隔窗而?望,只见远处纱窗映出孤灯荧然,一道修长的身影时隐时现。
不消片刻,裴谙棠端着托盘进来,两碗热乎乎的番茄鸡蛋疙瘩汤飘香四溢。
“只剩这些?东西了。”他将碗端上桌,迟疑道,“若不行,我们出去吃?”
凌玉枝立即将热碗捧在?手心,终于有温暖之物能让她?身心涌动一丝鲜活。
“不去,我就想吃这个。”她?明眸一眨,“你做的,我会吃完的。”
面汤粘稠酸甜,滑嫩开胃,喝上几口,便觉全身洋溢着暖意?。浑身暖起?来时,更有种让人想落泪的冲动,凌玉枝埋头,陷入桌上的阴影之中。
她?不由得?想先给他一个承诺,“裴谙棠,我会陪着你的,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她?这一生,都想与他相伴。
年少时,他最为亲近的父母与他告别在?那?个虚暗的春日,如今,他最为敬重的老师,也要在?今冬深雪中离他而?去。
生离死别,似乎在?框写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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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让她?知道,世间浮光掠影,无论多少人事浮沉,她?都会与他同?行,相伴此生。
裴谙棠乍然抬眼,虽然惊愕,但回以她?一个浅笑,“好?。”
凌玉枝觉得?唇齿间的酸味浸得?两腮生痛,待眼中泪影挤回去,她?忽然郑重道:“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他问。其?实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凌玉枝胸膛中的热浪呼之欲出,“你跟着我说。”
“我跟着你说。”
“不论今日过?后的明日、后日发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