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为了?他,才甘愿这?样。

他将掌中暖热的手握得更紧,他虽从未有过一刻安心,但他想让身边之人,无论在何处都能平安喜乐,不必忧神。

“走罢,等到了?宫中,我就不与你一道了?,我要去坤宁宫拿画。”

“嗯,我派人跟着你。”

温迎对这?两日发生之事全然不知,自然是啼笑?皆非:“皇宫大内,还能有贼子不成。”

可?傅长璟不让,非得亲派了?两个人跟着她。

穿过朱红高耸的宫墙,大内宫门深静,威严庄仪。

傅长璟暂时与温迎告别,独自朝另一侧朱门走去。

巍巍玉阶上,一道熟悉的身影闪入眼帘,来人绯色官袍加身,身形秀颀挺直,恰如松风玉骨之姿。

裴谙棠适才与傅长麟议关于?宫宴行刺一案,这?时正从殿中出来,也因迎面碰上傅长璟而略微诧异。

“臣拜见?殿下。”他顿足行礼,侧身恭敬让道,声色中的疏离与清淡掩盖过寻常的温润。

他如何也未想到,从百花楼一案开始,竟都是傅长璟在背后?一手推波助澜。他冷酷狠心,为报私仇,步步皆是孤注一掷,不惜杀害那么多无辜之人,最后?还能把?他们也算计其中。

再见?他,纵使他又宛如穿上皮囊的谦谦君子,可?有些事做了?便是做了?。无论如何,都难以再对一个与自己心中所求所念皆不同之人,再现往日的熟稔与客气。

因此,他自心底而起的冷淡藏匿不住。

傅长璟也不由得一愣,错愕地望着他片刻。

他虽与裴谙棠等人的交情并不算深,全是在他离宫娶了?温迎之后?,才与他们渐渐熟络。可?这?几年相交也还算畅欢投机,怎么就也到如今这?般生疏的份上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城郊草场,那时众人无身份拘谨,恣意策马,品茗谈笑?。直到日垂西?山,红霞满天。

如今再相见?,竟要隔道见?礼。

这?一切,皆是因为他想为他母妃报仇,用众人为棋,做了?这?些事。

那个人说的对,这?世上,竟没有一个人知他懂他。

他有什么错,他身为人子,自当铭记仇恨。

其他人都不懂他,那是因为他们皆未体会?过他的风光、落魄与屈辱。再想想,他们是因为阿迎,才会?与他相交,尽力?保他。

若是他未娶阿迎,那谁还记得他这?么个人,谁又曾真正把?他放在眼里过……

傅长麟为了?四海贤明之称,温家则是为了?自家女?儿,而裴谙棠他们也是为了?昔日情谊。

无人在乎他傅长璟。

他眼底一暗,袖中掌心蓦然扣拢,话音却温淡如常:“你我之间,何须这?般。”

日光照到汉白玉石阶上,光影耀目相连,这?一条清白庄仪的长道,仿若人间的通天玉阶。

二?人隔道相望,彼此眼中皆是窥不清的复杂变化,周遭并无宫人往来,翻涌的无声骇浪却吞噬了?空旷寂静。

裴谙棠敛衽,风依旧撩起他的衣袍,他眸色未动,“殿下请,陛下在等您。”

说完,再次深躬,便要转身欲走。

“裴御史等等。”傅长璟叫住他,走近他身旁。

裴谙棠面庞清亮:“不知殿下还有何事?”

“你的父母,是那年死于?飞燕诗案罢?”

裴谙棠忽地凝视他,日光被全然挡在身后?,面容映上点?点?沉暗之影,晦涩道:“正是。”

傅长璟意味不明道:“我原以为你最能理?解我。”

因为他们的仇人,都是一样的。

“可?你似乎,并不这?么想。”

不然他不会?如眼下待他这?般淡漠。

“你不恨他们吗?”

傅长璟心中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父母双双冤死在刑台上,他还能像如今这?般沉寂无声,忍辱负重。

“恨,这?一点?,与殿下是相同的。”裴谙棠此时神色彻底黯淡,唯余陌生,先前那一层浮于?表面的平静一扫而空,“若是心中无恨,臣为何还要在这?朝堂之上呢?”

傅长璟疑问:“是吗?可?我竟看不出一丝一毫。”

裴谙棠如漆般晶黑的瞳仁闪动,其中激漾着的是凛凛寒芒,“那臣要如何做,才能让殿下看出来。可?要同殿下一样,残害旁人性命,去报自己的仇?结果还只?能扬汤止沸,却终不能釜底抽薪,有殿下此举殷鉴不远,臣卑贱之躯,胸无谋略,不敢效仿。”

“那依你高见?,我不该这?样做,就该让它顺其自然,让奸恶安枕于?榻,让泉下之人含恨终生?”傅长璟问。

“不,只?是相劝殿下,切莫废徒劳之功。”

裴谙棠声色醇厚:“殿下若能立刻拔剑手刃仇人,臣心中定会?喜不自胜。但是,无一击得手这?个可?能。既然做不了?,倾囊一掷便会?让自己身陷祸端,还会?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自己心中的怨恨也照样难以消解。为何不保全自身,从长计议。”

“记住自己真正的仇人,而无辜之人,从不是殿下的仇人,他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记住自己真正的仇人。

傅长璟心间一紧,目光随之幽深。

他真正的仇人,他真的要与他们沆瀣一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