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意道:“昔年新春,二位皇子给先帝拜年。”

傅长麟倏然抬眼,也像是想起了那年之事?。

“当时一位奉茶宫女打碎了御案上一只玉瓷瓶,她吓得叩首请t?罪,泣不成声。先帝从慈宁宫请安回?来后,要将那宫女拖下去杖责,说?是杖责,若掌刑侍卫察言观色,那便是杖毙。”谢临意道,“二皇子,如今的熙王见状退至一旁漠然不理。而舅舅您,您怕那宫女性命不保,便对先帝说?是你?打翻的瓷瓶。”

傅长璟眼眸微光渐暗,抿唇不语。

谢临意继续言:“生死?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那宫女虽保住了性命,但先帝不喜您,听闻缘由后更是对您冷眼相责,斥您不尊礼度,目无君父。后来是我母亲来为您求情,才把您从天寒地冻的雪地中带回?去。”

一个人若是从心底里就偏心,那他不喜之人说?的每一句话皆为逆言,做的任何事?皆是鲁莽。无论事?实如何,最终都会成为他偏心的借口。

就如先帝待傅长麟,从来都是漠然置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跃动的灯芯如话语悠长,经久燃亮。

“我母亲告知?我,您救下的那位宫女,原先正是从褚皇后宫中出来的,她在先帝身旁伺候时还暗中与坤宁宫走?动甚密。在先帝因病卧床时,那宫女便被皇后寻罪赐死?,这其中关系昭然若揭,因此当年她打翻的瓷瓶,也绝非无心之失。目的绝非是二皇子,二皇子颇得先帝喜爱,即便是真损坏一两件御用之物?,先帝也不可能?会责罚他,目的是在您,想让您先一步步失了先帝的心。”

这一字一句再一次敲打在傅长麟心间,他心绪起伏万千,纷杂难辨。

这桩事?,他没忘。

那年他跪在殿外?,也很想对父皇说?,其实不是他所为。

他不明白,为何父皇从来都不肯夸他一句,也从来不与他多?说?一句话。看他时,满眼冷淡疏离,而看向兄长时,眼中满是他整个幼年都祈盼不到的慈爱与温和。

如今一想起来,殿外?风雪刮来的刺骨寒冷依旧侵打在他全身。

他不是不懂人心,他只是在经历炎凉算计过后,依旧选择相信自己所认定的人心。

以至于?他觉得以真心待人总好过活在无端的猜忌中。

谢临意看清他眼底的一切纠结与复杂。

“舅舅,您坐在这个位置上,便应该以忧患之心去看待身边之人,有些人,并不是你?真心待之,他也会以心待你?。人的心,是世上最难猜透之物?,变化万千,明暗难察。”

傅长麟终于?发问:“你?是让朕……要小?心熙王兄吗?”

他不是不知?谢临意话中之意,而是一直不敢去相信。

谢临意目光幽沉明定,答道:“不单单是熙王,是身边的所有人。皇位,永远只能?是一个人来坐,我们任何人,都只能?倾尽全力地扶持,而不是独断专行地把持。任何一个臣子,若挟君恩独行其是,一手遮天,那与李家、褚家这些后戚又有何异?故而这条路,终究还得是陛下您一个人走?。您得拭亮目光,自己持心去看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老师、我、我母亲、裴蔹、温颀……以心看清人之后,才能?以心待人。”

“朕知?道了。”

傅长麟深深一应,终于?颔首拍案:“如今这般局面,令熙王兄早日回?雍阳,于?他自己、于?温家姐姐、于?朝而言,都有益无坏。”

***

初冬已至,晨间寒意湿浓。

灿阳东升,昨夜的雨意遁隐无踪。

凌玉枝加了一件厚衣,青色裙摆飞扬穿梭在蒸笼间的茫茫的白雾中。

江潇潇提着两篮食材回?来,袒露在外?的面颊经寒风相触,白皙中浅生红粉。

凌玉枝接过菜篮,笑睇一眼:“潇潇,歇会罢,进去喝热茶。”

“无妨,我都走?的发热了。”江潇潇将袖口微撩,从篮中挑出几包熬卤水用的香料,“阿枝,隔壁刘姐姐让我给她带的香料,我去拿给她。”

自从刘记烧鹅搬来隔壁,她们这两家相邻的食肆生意也越发红火,又都是相互合作且年纪相仿的姑娘,一来二去便越发熟络投机。

“好,去罢,这里交给我。”

贺菡真的姨母来京只小?住了几日,今日一早又匆匆坐船回?去。故而一大早她们姐弟俩便又去渡口相送亲人归乡。

凭着往日练出来的手速,凌玉枝一人早已能?熟稔的流转在几桌客人前。虽说?一早上只吃了个刚出锅试味的蛋黄酥,但白花花的银子当前,只消这样一想,便又浑身上下干劲十足。

人流来往的食肆前,一位背着画匣的年轻女子顿步驻足。

“姑娘,你?们家昨日那种饮子真是口味独特,今日可还有没有了?”

凌玉枝正好拿了一块酱酥饼坐在店内的空桌上吃,见有人站在外?头询问,她赶忙将嘴里的饼咽下去,擦干净手上的油花。

“有,有的呢。”她盘算着这时候茉莉花茶许是还未泡开,只能?微露歉意一笑,“但是我们家的茶底还未曾泡好,需得稍等片刻。”

那年轻女子叹了一声,唯露失望:“许是等不了,我赶着去画坊呢。”

凌玉枝听她的口吻,又打量她的形装,便猜到这女子也是这繁华京都中的打工人。

她不禁也叹了叹自己,看来她这个打工人,明日还是要起早一些泡茶。

“姑娘是画坊的传教画师罢。”她淡淡一笑,以人亲和之意。

对面的女子明媚展颜,低头自谦:“算不上是画师,只是在我师父身旁,帮他老人家指点一二来学丹青之人。”

“不知?是哪家画坊,改日我也来瞧瞧姐姐的笔墨。”

女子笑答:“城东街染墨坊。”

凌玉枝拍掌,惊道:“比邻绘妙楼的染墨坊!我有耳闻,听闻楼中丹青皆乃浮翠流丹之佳作。”

女子与她攀谈起来,适才眉间失望之意一扫而空,直到忆起时辰,才“哎呀”一声:“我不能?再与你?多?说?了,若是去迟了,师父可要罚我,待晌午归家时,定再来买姑娘的饮子。”

“姐姐慢走?。”

送走?了这位女子,恰巧贺菡真牵着贺一鸣回?来。

凌玉枝捧着盏热茶呷了一口,招手道:“菡真,你?们已送姨母上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