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谙棠心头忽如淌过淙淙溪水,清泉泠泠作响,流至深处才觉波澜涌动。

他拢袖牵过她的手,那双手细腻轻滑,他拉过后便?不想放开,思及片刻,只柔言道:“三秋雨夜晃影烛,案简瑶芳映灵姑,扫眉才子答漱玉,轻丝寒商作春芜。”

温润的妙语如碎珠一般跳入凌玉枝耳中,她瞬间?便?谙得其中之意。

细细揣思着每一个字眼,心头沾染甜蜜,问他:“你这首诗叫什么?”

裴谙棠好整以暇:“不如也叫《寄人?》如何?”

寄人?,寥寥几笔,简单二字,寄的便?是?心中日夜记挂的佳人?。

凌玉枝虽欢愉,但却矢口否认,“我虽喜欢你那句案简瑶芳映灵姑,但却配不上扫眉才子之称。”

“如何配不上,既是?仙子又如何不能?称上一句咏絮之才?”

凌玉枝乐乐陶陶,抚掌大?笑。他用这些文雅之词夸起人?来,可真让人?难以自敛。

“吃饭罢,你许是?不太饿,还有力气变着法夸我呢。”她将食盒打开,热腾腾的饭菜香气带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扑面而来,“板栗烧鸡,芹菜炒牛肉,还有三只蟹留给你吃。”

她又低声补了一句:“蟹是?我吃不完的,芮娘早上送来的。”

蟹壳完整澄黄,还在冒着热气,新鲜的很?。

“好,我会吃完的。”裴谙棠给她夹了一块几乎是?不见骨头的鸡肉。

都说板栗和鸡肉是?绝配,这一锅炖的汤汁浓稠,热气未散。浓郁的栗香与?鸡肉的鲜香在鼻尖四溢。

栗子金黄,饱满微开,咬下?去香甜软糯。鸡肉紧实不柴,鲜嫩入味,挂满板栗炖至烂熟后的绵沙汤汁。

还有这道芹菜炒牛肉,牛肉腌制得滑嫩麻辣,芹菜青绿脆爽,青红双椒碎浸在红油中,为这道菜增加了全头全尾的辣味。

飘香的热气化开了夜里的丝丝寒凉,一口下?去,让人?身回暖心惬意,连窗外急烈的雨声都消匿三分。

凌玉枝见他低头静静吃了几口,她也咬上一颗绵软甜糯的板栗,一瓣栗肉在嘴里一抿即化,唇齿留香,竟比鸡肉还好吃。

食物鲜美的滋味能?化却一日的疲惫,一日之中令人?欢喜之事便?纷至涌上心底,她迫不及待与?他分享:“你还记得我们的食铺那条街中,对面有家刘记烧鹅吗?”

“记得,之前路过那边几次。”

“那家搬铺子了,刚好就搬到我们隔壁,我今日才看到,背后的老?板竟是?位小娘子。她见我们的热饮卖得好,我们也见她家的烧鹅卖得好,因此我便?提议两家搞一个联动。”

裴谙棠颔首低眉,一边将剥好的肥美蟹肉蘸好酱料,放到她碗碟中,唇边响起笑语:“虽不知何为联动,但我猜,应是?两家一并推行半价或是?折扣?”

“也差不多,大?致猜对了。”凌玉枝兴致高涨,拿起筷子便?习惯地把蟹肉夹进自己嘴里,“买她家三只烧鹅送我们一杯云绘山糯玉,买我们三杯茶饮送她家一只烧鹅,今日只试了一下?午,便?比平常都赚的多,如此一来,我们倒是?可以长期合作!”

裴谙棠发觉她一提到如何做生意,眼中总闪着明亮热切的光,仿佛此处才是?她一展身手的广阔楼台。

他肯定道:“嗯,如此倒是?新奇,纵使?这几日风头过去,以阿枝的心思,又定能?想出新的出奇制胜之法。”

“出奇制胜……好啊,多谢郎君的夸赞。”凌玉枝轻眨眼,忽然一团思忖不透的想法涌现,“来时我琢磨了一道新茶饮,就由你来替我想个茶名罢。此茶用茉莉花茶与?新鲜甜牛乳做茶底,加芋团子与?麻薯为佐料,最后再?外洒一层酥脆坚果碎封口。”

裴谙棠细细想着这几样东西相融的口感,灯影映照出他略微入神的侧颜,他试探地开口:“茉莉花茶清新淡雅,加入牛乳便?浓香鲜甜,芋团子与?麻薯口感丰富,与?茶底相融绵密醇厚,不如就叫……雪团融雾青如何?”

“雪团融雾青……好!就叫这个!”凌玉枝一拍掌心,显然事满意至极,“我明日将这饮子做出来,给你尝尝。”

她回味着口中,才发觉有一丝清甜的蟹肉味。

看着裴谙棠夹着蟹肉再?欲朝她碗中伸过来的手,她急忙掩着碗,反应过来:“诶诶,不行,你简直诡计多端。这是?给你吃的,怎么总往我碗里夹。”

明明说留给他吃,可不知不觉怎么又到自己肚子里了。

裴谙棠于?是?笑她,“无妨。”

凌玉枝坚持,坚决不让他的手伸过来一分:“别动,这是?属于?你的。”

裴谙棠无法,只好笑罢收回手,把肉放到自己碗里。

看着他吃完,凌玉枝才问他:“你呢,你近来很?忙吗?”

裴谙棠只能?颔首,提到公事,他眼中清晰可见又陷入深深忧虑,“确实要忙。”

“这是?何意,往后还会比眼下?更忙?”凌玉枝从碗里挑出一根骨头,对上他添了几分神伤却仍然不失明澈的眼眸。

他道:“手上这桩案子,若是?无首尾,尚且还可以少些顾虑,一旦查到背后的真相,便?是?要忙得脚不沾地。”

行刺案这般收场,牵扯到的人?与?事皆令他们措手不及,如何也难以t?预料。

凌玉枝眼中一亮:“若是?觉得烦闷,可以说与?我听听。”

“这些朝中之事,纷杂烦忧,我怕你不愿听。”

“岂会,我乐意至极,你都帮我想名字了,若你有烦闷处,我也当为你想想,礼尚往来。”

裴谙棠将首尾一一道与?她听。

“原来如此。”凌玉枝不再?似方才那般爽朗开颜,而是?翠眉微颦,“若当年庆妃之事真有隐情,那熙王如今的一切所作所为皆是?想为他的生母报仇。他身为人?子,虽孝心至纯,但却不该利用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除却苏芳与?沁蓉是?听命于?他,但百花楼的丁桂、浅碧、深红,教坊司的细月与?这些事并无任何关系。

可她们皆死?在了权利与?怨恨的斗争之中。

她短叹一声,缓缓道出:“世间?众人?,每个人?心中所想皆不同?。有些人?恩怨分明,他们以为自己这样做,能?让一个不知情的人?,或者一个故去的亡灵得到释然与?安心。但殊不知,我们永远不能?去替旁人?感到安心。或许他们所挂念之人?,也深深爱惜着他们,只想让他们的一生平安无虞便?好。”

“是?啊。”裴谙棠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敛了笑意。

世间?再?没有任何东西,比平安更重要。

那些故去之人?,也定然希望仍在尘世的亲人?安乐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