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五嘴唇蠕动,似乎又看到了当日的情形:“是他找到了我,这么?些年,他也一直在找我。”
谢临意猜测,应是褚家的人先找上钱平,钱平做了这事,钱五因心中多年的愧疚才替他顶罪。
他眉眼一挑,反问:“事发前,你对他做的事、与什么?人勾结,一概不知?”
“我并不知。”钱五摇头?,眼底也确实浮上一层茫然,“如今才想,许是在前日晚上……”
前日晚上,钱平来找过?自己。
……
那夜,凉风习习,风卷残叶,钱五熄灯合衣欲睡,却听见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他穿衣打开门,就见钱平站在门口,来人全身被?阴影笼罩,看不清神态,只见他手上领着一壶酒与一个食盒。
他对这个弟弟有所愧疚,当年母亲临死前字字泣血嘱咐他要照顾好弟弟,可?二?人失散这么?多年,他丝毫未遵母亲的遗愿。
因此,哪怕钱平不学无术、只知混迹赌场,他也对这个久别重逢的弟弟照样宽待照应。
“进来罢,外头?露重,这般晚了。”钱五吹了个火折子点起几盏蜡烛,“可?是因住处的事发愁?你若是外头?难办,可?搬过?来与我一同住。”
二?人相认后,钱平并不情愿与他住在一起,只因他外头?结交了些酒肉朋友,住在外面?方便随时?与这些人吃酒玩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钱五此前极力?劝他莫要整日吊儿郎当,沉溺混迹在花楼赌场。该学点手艺傍身,做门正经营生?才是一条好的出路。
二?人还曾因此事争执过?几日,甚至差点大打出手。
但无论如何,钱五看见钱平今日竟主动上门来找他,终归软下几分心肠。
钱平一改旧日冷淡,旋即将酒往桌上一摆,打开食盒取出几碟热气腾腾的小菜,“兄长,我一切都好,今日初八,乃是你我二?人的生?辰,兄长还记得吗?”
钱五一怔,家破人亡后,他已?经十几年未曾过?生?辰,隐约记得幼年时?母亲为他们过?生?辰,日子就是初八。
钱平拉着他坐下,斟了两杯酒,“父亲母亲如今不在人世,你我二?人也无旁的亲眷,今夜我与兄长共饮几杯,恭贺你我生?辰,也庆祝你我终于重逢!t?”
钱五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兄弟二?人失散多年,他如今最大的愿望自然是希望他们二?人往后的日子能平淡安生?,不必再颠沛流离。
“明日我带你去街中的铺子里转转,问问可?有东家收学徒,你不可?再游手好闲混迹赌坊了,我们经历过?那些为活命东躲西藏的日子,深知其中艰苦。如今的圣上宽厚仁慈,大赦旧案,你我二?人才得相逢,往后不求富贵,只求能把?日子过?安稳,父亲母亲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他再一次苦口婆心相劝。
“我知道,兄长是为我好。”钱平难得听罢频频颔首,话里话外一副痛改前非的悔悟之意。
钱五大喜,看着弟弟能及时?回头?,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片刻后便醉意上涌,头?脑昏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他如今几番思虑,才觉得是那酒的问题,他酒量一向不错,怎会只饮了那几杯便醉了。
“那杯酒里,应是被?下了东西。”钱五本来心中还有一丝怨恨,但在看到那被?烧灼到体无完肤的尸首时?也通通消散。
谢临意指节敲击着袖口柔软的锦纹,脚下随着指节的敲捻来回踱步。
“后来他趁你昏过?去,拿了你的牙牌,以你之名混入大理寺,向曾松宜下毒?”
钱五点点头?。
次日临近晌午,他才头?痛欲裂醒来,只当是自己昨夜喝多了,看着桌上的残局皆被?收拾干净,才发觉钱平早已?走了。
他无奈叹息一声。
突然想到今日误了上值,但转念一想,昨日他帮有腿伤的老孙顶替了一日,今日他未去,老孙定会帮他顶上事。
他便未曾多想,坐在床头?愣了片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酒醒后腹中饥饿难耐,他欲吃了午饭再去找钱平,带他去城东店肆找个正经营生?干。
他简单做了几碟小菜,还未吃上几口,便见钱平一脸惊慌地冲进来。
“兄长,我、我杀人了……”
钱五惊愕地放下筷子,凉意如汹涌的怒涛拉着他全身往下沉。
他脑中一片翁鸣,只听见钱平在求他、求他救救自己。
……
“你到底为何这样做?那人是朝廷重犯,你这样做是要掉脑袋的!”听完来龙去脉后,他面?目因怒意而扭曲,高声质问道。
钱平吓得双腿一哆嗦:“我、我在霸王阁输了三百两,后来有人找到我说只要帮他做一件事,便能帮我还清这三百两。”
钱五额头?青筋凸起:“所以你就算计我,去替他们做杀人放火之事?”
“我自是不敢的,我岂敢杀人?那人、那人找到我时?本是说那药只是让人说不出话来而已?,可?谁知、可?谁知我前脚刚出来,就有几队官差来抓我,牢中那人……许是死了。”
不然断不会有这般大的阵仗。
“指使你下毒之人是谁?”钱五冷静下来。
钱平声色颤栗:“他说、他家老爷姓荀,乃是朝中大官。哦对,他还给了我封信。”
“姓荀?”谢临意蓦然停住脚步,朝中唯一姓荀的官员,那便只有户部?尚书荀颜了,此人乃褚党中人,他引诱钱平下毒,那也不曾有何奇怪之处。
钱五眼中灰冷,如一层凝霜覆盖,厉声中宛如生?出寒钉,疾言道:“是姓荀,信尾的落款也是姓荀。”
那封信他看过?,信上说钱平做了此事,难逃一死。但若自己愿意顶替他获罪,且不把?这件事透露出去一丝一毫,概不承认是自己下的毒,事后便会给在外面?的钱平一大笔银子,为他找个安身之所,助他往后安稳度日。
他看着钱平那恐慌哀求的神色,仿佛看到了母亲当年映着血泪的瘦削面?容。
他起身,终归把?那封信燎成灰烬,随即叹出一口气,“你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