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记得姑娘。”程绍礼示意他们坐下,唤来盛叔上了热茶,边喝边笑,“裴蔹他遇到你,那是他的福分。”
他一开始收到裴谙棠寄来的信时,确实略微震惊。
他岂能不知他这学生的性子,虽说看似对谁都谦和温润,一副温软心肠。实则内心清冷疏离,唯有他真心以待、走进了他心中的亲人朋友,才能使?他肆意倾谈,敞开心扉相?待。
且他的心一颗从不在儿?女私情上,对此事?一贯淡漠。
但那次竟在信上提了一位姑娘,说自己心有所属,此生认定她一人。
他看到信左思右想,不禁好奇是怎样一位姑娘能让他如此情深以待。
但无论如何,他看上之人,定是极好的。
“我临过您的字帖呢。”凌玉枝笑嘻嘻一指裴谙棠,“比他的字好看多了。”
当时她在裴谙棠家抱了一堆字帖回去,帖集里面不但有他写的,还?夹杂着几本他老师年轻时的字。
裴谙棠笑而不语。
程绍礼捋着胡须直笑,“姑娘可是章州人?”
凌玉枝突然?哑然?,是也不是,她也不知该如何说。
她的家乡,也在南方,虽然?和这里很像,但她知道,终归不是这里。
“是,我们在章州相?识。”裴谙棠见她噎着话语,眼中适才的欢脱也隐淡了几分,便?出言替她回答。
“我问她,你插什?么嘴。”程绍礼见他如此相?护,笑骂一声?,“怎么,你还?怕我为难她啊?”
“我有生之年能见你遇到良人,娶妻生子,也算不负你父母所托了。”他眼中饱含热切,像是对着昔日好友诉说心中的激动。
裴谙棠胸膛起伏,眼眶中溢满热意,无比凝重?道:“我相?信,父亲母亲在天之灵,定然?会深谢老师对我的照料与教导,也会感谢阿枝的对我的包容与理解。”
他依然?在感谢别人,从未肯定过自己。
凌玉枝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略微堵塞,与他挨在一起的手攥得更紧,用掌心的热意握住他指尖的一丝冰凉。
她率先开口打破了压抑肃然?的气氛:“老师吃饭了吗?我们还?没有呢,有些饿了。”
盛叔像是想起什?么,一拍脑门,“你瞧我这记性,老爷还?未用膳呢,我锅里正烧着热水欲要炖汤,见到你们来一时高兴,锅兴许都烧干了。”
说着,便?欲急匆匆往厨房走。
他早年间受过伤,腿脚不好,到天寒时便?愈发隐隐作痛,走路也不似寻常人那般利索。
“盛叔。”裴谙棠叫住他,“您歇会儿?罢,我去便?行。”
盛叔连忙摇手:“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你去呢,你都从未进过厨房。”
“让他去罢,他如今厨艺可好了。”凌玉枝想到他从前不曾进过厨房,可与她在一起后便?日日洗手作羹汤的样子就忍不住笑意更盛,“老师,我去帮他。”
待他二人走后,盛叔点头道:“老爷,我看这姑娘倒是个心思极好的,人也机灵。”
程绍礼抿了一口热茶,放下茶盏指着二人的背影轻笑一声?,“你别看他平日里斯文?谦和,对谁都一副和煦之样,真正能入他心的能有几个?他看上之人,定是性情端方的,哪用你我过多揣测?”
裴谙棠与凌玉枝来到厨房,见各种蔬菜肉类一应俱全,凌玉枝便?提议包饺子吃。
她和好面,看着裴谙棠在洗菜,走过去问:“你会不会包啊?”
“我会,学过。”
凌玉枝叉腰看着他:“那好,让我看看你学的怎么样?”
馅料是简单的韭菜猪肉馅。
她把面团擀成一张张柔软雪白的面皮,捏了一把面粉洒在砧板上防止面团粘连,接着递了张面皮过去,“给你,拿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小的面皮摊在裴谙棠宽大的掌心上,竟还?不及他的手心大,那往日握书执笔的手沾染起最?平凡的尘间烟火来也是熟稔灵活。
修长的指尖拎起面皮的一角,迅速朝另一边合拢,将饱满的肉馅包在中间遮盖的不露出一角。随后虎口用力?一捏,一个小巧玲珑的月牙状饺子便?完整呈现在眼前。
“嚯,你可牛了!”凌玉枝搓了搓掌心的面粉,对他露出一声?夸赞,继而专心低头擀起面皮来,“这是很厉害的意思,快,你继续。”
裴谙棠想着她这些奇奇怪怪但颇为有趣的话,忽然?一笑。
饺子煮好后,出锅热气腾腾。
饭桌上,也无人见外客气,气氛融洽和谐。
直到程绍礼忽问:“在明?开府待的可还?好?”
裴谙棠放下手中的碗,微微颔首,道:“一切都好,是个清要的衙门。”
他知道老师的意思与安排。
他刚回京,褚家从中一点好处都没捞到,若回手握实权的衙门必然?会阻碍重?重?,所以老师才暗中安排他去明?开府韬光养晦。
“齐复老了,这几年越发胆小怕事?,因而明?开府从不掺和党争,是个闲散安稳的衙门。你也不必太过心躁,等来日寻到时机,自能回到你想去的位置。”
“学生明?白。”
程绍礼稍作屏息,忽然?神色忧虑混浊,矍铄的面容沉郁下来,话语沉缓:“你可知,曾松宜死了。”
凌玉枝夹起的一枚饺子掉回碗里,双眼瞪大了几分。
“什?么?”裴谙棠惊愕不已,一向沉着镇定的他终于惊呼出声?,“今日是三?司过堂。”
程绍礼语气中再也不见一丝方才的欢愉,“我也是不久前得到宫里的消息,就在会省的公堂上,被人毒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