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凯鑫特地从林晟彦面前经过,他高高挑起的嘴唇,含笑的眉眼无一不表现出他的惊喜来,等到后来考官过来贡院里,表示皇恩浩荡的时候,章凯鑫的声音是最洪亮的。
作为副考官的赵昶安也含着笑,当时在消息出来,说是所有人都表示皇恩浩荡,有意无意忽视了他这个三皇子,小舅舅一蹦三尺高,都没心思出去喝酒,而赵昶安是松了一口气的,他并不想要任何的名声,并不想要给自己增加夺嫡的筹码。
叩谢圣上之后,就是所有的考生对着考官作揖,唱喏考生的身份,再次核对之后,学子们入了号房,等待分发卷子。
乡试与先前的考试相比,时间陡然长了起来,一共是要考三场,而每一场都长达三日,这不光是考学识,其实也是对人意志力的一种考察。
这乡试像是鲤鱼跃龙门的龙门一样,若是越过这门,那就是举人老爷,可以免除徭役、见到官也可以不必下跪,还有了做官的资格。既然是龙门,也便会设置的格外难一些。
林晟彦在拿着了卷子之后,先是在草稿上捋清思路,再一笔一划用馆阁体答题。
先前在元家族学那些时光不论,在郧河县的时候,他和妹妹林清薇一起读书,平心静气下来了之后领悟到了读书的乐趣,在松林书院读书,不如在郧河县里有趣,并不是所有的课业林晟彦都是喜欢的,但是他认真听着每一堂课,珍惜读书的时光。
那些读书的积累在考场上有了作用,林晟彦看着题目,脑中就出现了应对的答案,只需要默写在草稿上,再誊写就是。
八股文章对现在的林晟彦也不难,破题的几种方法,明破、暗破……等等方法了然于心中,只待他选一个最合适的方法,怎么把题破得更深一些,怎么样做出最好的文章。
贡院的学子们埋头苦思冥想,上首的赵昶安这个副考官就当真只是副考官而已,他甚至没有如同卫淞一样巡场,只是手中托着茶盏。
碧绿茶叶在沸水里舒展开叶片,根根半悬在水中,舒展自如,赵昶安认真地品茶,偶尔还会拿书出来看,丝毫没有看学子们的意思。
卫淞看着赵昶安的模样,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贵妃娘娘这一次的安排又白费了,三皇子确实是毫无野心,这样的场合都不愿意巡场,给学子们留下印象,只是品茶。
说赵昶安对这一次秋闱不上心也不对,这位三皇子直接把上了封条的考卷安置在他的房间里,就卫淞所知,其实不少地方的同考官对卷子是起码能知道一两道大题的,而三皇子这样一做,湖江是完全没有一丁点透题出去,别说是同考官了,就连卫淞自己都不知道题目是什么。
于知府这几天表情很是憔悴,卫淞想着,这位只怕往年也靠着这个赚钱,结果今年路全部堵死了,不光是如此,期间他儿子于琨还试图潜入三皇子的房间,结果被侍卫打得半死,要不是最后说自己是知府之子,只怕会当场打死。
在于知府找过来的时候,汪德全的脸色沉沉,说话满是锐气:
“于知府,你知道上一次因为三皇子的事死的人是谁吗?是贵妃娘娘奶嬷嬷的独苗樊保山!樊保山以前是汪家的管事,他抢了人的传家宝,弄了别人家的闺女,最多打一下他的板子,咱们汪家替他赔银子,替他擦屁·股。这些都不算什么,贵妃娘娘也不会在意,但是他犯了错,引了人来刺杀三皇子,这是绝对的不允许,我把人给杀了,等到回京了,贵妃娘娘也会说我做得对。”
“三皇子就是贵妃娘娘的命根子,贵府公子是什么原因潜入我都不管,是看着您的面子,才给了留了一条命。”
卫淞还记得当时于知府难看的脸色,这一次的同考官也由云州知府,换成了布政使司的潘曾毅。
其实于琨当真是不敢碰三皇子的,他是冲着考卷来的,在花娘那里夸下海口表示会知道题目,而娇娇花娘偎依在他的怀中,温声细语表示想看看,才有了于琨偷偷潜入三皇子房中的事。
于琨因为花娘的撺掇被打得半死,花娘怎么会得好?
这位惹事的花娘由原本的清倌做了流莺,割了舌头,断了手筋,让她说不出话,不能写字,只要是给钱就能用,务必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个行当。
而这位花娘为什么打听考题,其实是为了自家的竹马,今年心上人(侯家郎君)要参加乡试,所以为他去打听的,所以不光是花娘被砍头,牵扯到其中的那位侯少爷也直接被打断了腿,再也不能站起来的那种。
不光如此,牵扯到此事的还有一位侯姑娘(侯雅茹),听说似乎她私下里与花娘说的这件事,让花娘动了心,因为还有几分容貌,干脆喂了药,一辈子无法生育并且做了于琨的通房。
想到了这桩事,卫淞摇着扇子感慨,倘若这副考官不是三皇子,只怕就让于琨拿到了试题,这湖江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动荡。
卫淞在贡院之中反复踱步,心中想着,这些考生们可知道,今年湖江的题目差一点就在于琨的手中泄了出去。
于知府为了保住儿子的命,还有自己的乌纱帽,大半的家产都给了汪德全,所以也就是汪德全、卫淞还有三皇子几人晓得险些露题之事。
卫淞感慨三皇子的功德无人知晓,而其实考场外的一人晓得这一切,晓得三皇子所行好事。那人在当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湖江的乡试因为舞弊案而生得所有风波。
做着梦的人自然便是林昭,在梦里小红尾的尾巴碰触到林昭眉心的时候,特地收敛了一部分的能力。
过往这样的梦宛若是无形的涟漪扩散开,缓缓地让其他人也做到了相同的梦,这一次牵扯的人太多,小红尾的金色尾巴摆动,无形的涟漪像是碰到了墙壁,反弹了回来,这样一来就只会有林昭做梦。
林昭的身体下坠,眼前先是一黑,继而视野又亮了起来。
第90章 金色尾巴
林昭和先前做梦一样,她是悬在半空之中的,身体好像有颜色,却可以轻飘飘地穿过门廊,穿过柱子,而没有人可以看得到她。
刚开始出现的画面,是两个女子在说话。
其中一人衣衫穿得华贵,身上不是轻纱软罗,便是绫罗绸缎,头上带着的幂蓠,等到见到另一个姑娘的时候会拨开纱罗,露出姣好的面容来。她大约是十六七岁,面上淡淡的胭脂,既不秾艳逼人,又不会寡淡,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娇媚感,而她似乎又为眉眼之间的娇媚而自卑,总是会下意识露出怯懦来。
另一人则是让林昭觉得有些眼熟,她刚开始没认出来,很快就想起来这位穿得寻常一些的女子是甘小姐曾经的手帕交侯雅茹。
侯雅茹与几年前相比,因为用了脂粉,容色更好看了一些,她笑着喊另一人“如意姐姐”,虽然喊得亲密,但是有时候言语之中却有些轻蔑,对方也不以为意,因为“如意姐姐”就是青楼女子,她为出身自卑,侯雅茹还愿意亲近她,已经足够她欢喜了。
两人对话,侯雅茹说得多,如意说得少,而侯雅茹常提到的就是她的哥哥,勾起如意的心思,让如意觉得,若是她能够赎身便会与侯家郎君再续前缘:
“如意姐姐,我哥哥心中有你,你也是知道的,但是现在他在书院之中……哎,不提也罢。咦,如意姐姐想知道?那我就说说吧……”
“倘若姐姐家当年没有出事,也许就是我的嫂嫂啦,对了,其实如果要是如意姐姐能赎身就好了,那就可以……你说赎身没那么容易?其实如果我哥哥的身份再高一点就好了,如果是举人的话,作为举人老爷,给如意姐姐赎身应当不难吧,举人那就是官了,就算是老鸨儿也得给举人一些面子。”
“如意姐姐,我哥哥读书虽然勤勉,但是天分不够,倘若是能够知道策论的题目就好了,那可以提前琢磨润笔,找到好的切题点,定然可以中举,只要是中举,一切都会好的,没有钱,也会有人送钱过来啊,还有如意姐姐你这里肯定有些钱,凑一凑就可以赎身了。”
“如意姐姐,你最近是不是陪着于公子,不不不,如意姐姐,你别哭,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我询问的意思是,今年是不是于知府是同考官。上一次听人说……如意姐姐,我是心中把你当做嫂嫂才和你说的,你万万不能告诉别人。”
“三年前就是于知府做同考官,听人只要给了足够的银子就可以从于知府那里拿到考题,于少爷是于知府的嫡子,他那里定然是可以知道考题的,如果要是有考题,就算是我哥哥的学问差一点,那也可以金榜题名!”
“如意姐姐你放心,若是有了考题,肯定不会泄露出去,若是泄露出去就天打雷劈,我哥哥还是勤勉的,可以拆开了题目去问别人怎么破题,多琢磨,多做几篇文章,勤能补拙,肯定不会让人知道他这里泄露了考题。”
如意原本是不愿意的,但是侯雅茹越说越动心,终于在侯雅茹磨了她几天之后答应了下来:
她同意去从于琨那里去拿考题,就算是让于琨占便宜也没关系。
林昭跟着于琨,看到了他轻易地拆开了考题,不耐烦抄题,直接偷了一份出来,卷子给了花娘,还给了于琨另一个狐朋狗友,秋闱尚未开始,湖江的试卷已经暗地里在少数人之中流通开来。
于琨泄露出去的那封卷子,花娘如意知道了,全部都给了侯雅茹,侯雅茹的那位哥哥果然如同侯雅茹说的,并没有找人去做题目,而是自己拆解了题目,一人去请教一点,然后把文章拼凑出来。
除了侯家人得到了卷子,还有其他人得到了这份泄露的卷子,这些人就不如侯雅茹哥哥做的精细,他们是找人做文章,好几个人找到了同一人,那人到后来偷懒,直接用了同一份文章。
许多人写出同样的文章,这就成了震惊朝野的湖江科举舞弊案,圣上勃然大怒,让人彻查湖江的舞弊案。
林昭听着里面提到的一个个名字,判下的都是斩立决,就连家中的亲眷都没有逃过被处罚的命运,不是被流放千里之外,就是男子为奴女子为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