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聪先前是跌跌撞撞的往下走,有了绳子稍好些,却也连滚带爬,十分狼狈,要不是有树挡着,早不知滚下去几回了。
素梅和素兰两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见章聪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小,两人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没法再说了。
章聪攀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山脚,只见着顾氏被树枝刮烂了的布料和一只绣鞋,其余的便一无所获。
他和小厮在山脚又搜寻了大半个时辰,别说人影儿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等到他反回来再寻素梅和素兰,只见素梅一头磕在大石头上,气息奄奄,只剩了一口气。
素兰则是一问三不知,什么都问不出来。
章聪在据说是顾氏跳下去的地方呆了半晌,心里满是空茫,他不相信顾氏是真的跳崖自尽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有意为之,说她借此遁世也好,说她金蝉脱壳也好,她是真的离开了章家。
确实如他所愿,可惜的是,不管是在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在将来,顾佳秀的生命安排里,从来都没有他。
他当然可以发狠的说,她早晚是会后悔的。一个一无所长,什么都不是的弱女子,离了他,她连活着都是奢侈,可她用这样的行动和决心向他表明,她就是想离开他,离开章家,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这才是最伤人的。
顾氏确实没死,她知道瞒不过章聪,但这一举动,足以刺伤他那骄傲而年轻的心,想来经此一事,即使日后二人再见面,怕是他也不会再愿意与她相认。
顾氏连对素梅和素兰都没交待实底,什么嫁妆,她压根就没想要。但凡她存了一点儿贪心,和素兰有所联系,章聪就能循着踪迹,顺藤摸瓜的找到她。
她既逃出牢笼,就断没有再回来的道理。因此她将自己的衣裳扯碎了,绣鞋扔到山底下,做做样子,瞒天过海的从另一侧下了山。
从没离开过家的仰仗,只身一人入世,在谁的心里都对这万丈红尘充满着恐惧,可真的一脚踏进去,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顾氏徒步走了十几里地,纵然累,却满心轻松。她又搭乘了一辆老农赶着的牛车,随意说了个村镇,只说要投亲。
顾氏在较大的镇子上将随身的首饰俱都当成了现成的散碎银子,重新雇了辆车,一路向南,找了个不为人知的镇子安身立命。
第442章、顾氏番外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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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和章聪再见已是五年后。
章聪已经中举,外放到延支县做县令。他只身一人上路,年轻而俊美,却并无妻室,甚至连服侍的人都是老成的长随,后院干净,很是被人热衷谈论了一回。
有好事者要替他说亲,他一律婉言相拒,只说心中已有中意的女子,只待时机成熟,便要上门求娶。
顾氏先是以绣活为生,后因缘际会,又教授了两三个女学生,因性情温和,博学多才,以优雅聪慧见长,渐渐声名鹊起。
章聪有志要建县学,广招学生,开延支县先河,率先招收贫苦女学生,因先生人选缺乏,便求到了顾氏身上。
顾氏被带到县衙,听说县令大人正在待客便先在耳厅稍待,听着厅里偶尔传来一星半点儿的声音,口音有些耳熟,她也没往心里去,小半个时辰过去,有人请她进去,她这才起身理了理衣裳,迈步进门。
她自知早已不再是顾家嫡女的尊贵身份,只是此处一个名不见经传,毫无仗恃的升斗小民,忙向上叩首:“民妇顾氏叩见大人。”
上首半晌没有动静,顾氏心里忐忑,自认并无失仪、失礼之处,只保持着垂眸敛目的姿势,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顾氏腿都酸了,却只能强忍着不动,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停驻,头埋得越发的低。
只听有人低笑道:“一别五年,原来你在这儿。”
顾氏猛的抬头,对上曾在记忆里时不时就反复的年轻男子,心头猛的一跳:“是……你?”
章聪倒背着手,对她微微颔首:“我是谁?”
顾氏倒退一步,脸色唰的一下失了血色。这才叫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呢,怎么就撞到他手上了?
章聪道:“我还说,这里穷乡僻壤,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子,不成想原来是故人。”
顾氏无以还嘴,只嗫喏道:“民妇己知大人宣民妇此来是何事,可民妇才疏学浅,难当大任,怕是要辜负大人的信重了。大人若无事,民妇就此告辞。”
顾氏急匆匆转身要走,心里迅速盘算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章聪是此地的县令,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此安身的了。虽说这五年略有盈余,也算是落地生根,可真要搬家,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章聪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道:“急什么?你我故人重逢,不曾叙旧,你这就要走,可是太薄情了些吧?”
顾氏咬唇,羞辱的道:“我和你没什么旧可叙。”
章聪道:“你若执意要走,我也不拦你,可丑话说在前头,先前你不告而别,欺骗于我,我绝不会和你善罢干休,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挖地三尺,将你抠出来,总之你逃是逃不掉的。”
顾氏脚步踌躇,只好停住,她愤慨的瞪着章聪,道:“你……”
“我什么?”章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顾氏屈辱的低下头。从前的事,他怎么还有脸说?
章聪无所谓。从前都不在乎,现在还有什么在乎的?
顾氏瞪着自己的脚尖。如今她都二十五岁,快要三十岁的女人了,若昭哥儿还在,都十岁了,再过几年,都能娶妻生子,她就可以升级为祖母辈的了。
她早就不再是他眼中的青葱女子,她何以自恋到以为他对她仍然心心念念?她何以自作多情到以为她仍是他眼中的万绿丛中一点红?
顾氏坚定了决心,站住脚步,对章聪道:“既是大人想要叙旧,民妇自当奉陪。”
章聪见她不走了,便道:“你是我请来的,自当上座,奉茶,这么站着算怎么回事?”
顾氏原本是想着有事说事,三两句话说完就好,可章聪非要坐下来好好谈,她也没办法,只能在指定座位上坐了,双手平放膝上,一副洗耳恭听状。
章聪淡定的看人上茶,对顾氏道:“既是叙旧,不如从当日你不辞而别叙起?”
顾氏咬咬牙,有什么好叙的?他不过是觉得他受到了蒙蔽和欺骗,脸面和自尊上都下不来,所以想找磨找磨罢了。
她偏不,他能耐她何?
章聪见顾氏不答,便又道:“你不愿意说也罢,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五年啊。”他十分感慨的模样:“可每每回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你可知道?我原本可以求取更高的功名,可就因为当年你这致命的背叛,我是万念俱灰,几乎连命都不要……”
顾氏才不信。她在他心中能有这么重要的位置?太夸张了吧?她紧攥着拳头不说话,他不过是想要弥补和代价,可她早今非昔比,她有什么可偿还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