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1 / 1)

“姑奶奶,外头有人要见您。”

姜辛第一个念头就是京城又来人了。她摇着花鸟团扇,沉吟了一瞬道:“来都来了,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那就请进来吧。”

姜黄却站着没动。

姜辛见他为难,便知来者不善,待见到进门的是个四十左右岁的中年男人,一袭绛紫色圆领团花袍,气质凛冽,竟不像个管事,反倒像哪家老爷,她不由的怔了怔。

这人上前,只朝姜辛拱了拱手,态度不算倨傲,可气势不容人违逆,语态坚决的道:“老太爷闲来无事,来太湖泛舟,闲暇之余,知悉奶奶在此,想见一见曾孙少爷。”

他没进来之前,姜辛还当是林家来人,他这一开口,才知道竟是自己想岔了,来的不是别人,是章老太爷。

章老太爷年少聪颖,青年得志,中举之后官路横通,花甲之年又得圣人封赏,加封太子太傅,几次要告老还乡,都被圣人拦了,但声名赫赫,余威犹在,朝堂倒有大半都是他的门生。

这样一个传奇般的寒门子弟,于姜辛来说既近又远。近是因为章家与姜家同在燕城,一旬之内,低头相遇,抬头相望,避都避不开,自小闭塞如她,提到章贤老太爷,谁不奉若神明?远是因为她从未见过真人,不知他的脾气禀性。

姜辛无意世事,男人的世界,她不懂也不关心,她只想一日三餐裹腹,一年四季衣裳换洗足矣,近些年更是一头扎进钱眼里,营营苟苟,脱不了一个利字,早是浸染十方软红的俗人。

以她俗人的眼光看,章老太太骄傲自负,目空一切,实在算不得仁慈宽厚,霸道强势,擅长掌控,她拿捏人心,毫无通透通达的智慧。她尚且如此,别人就更别论了,章老太爷如何,她从不关心,连章哲都没问过,只以为这一生虽比上一世稍好,但山高水远,她是不会和章老太爷打交道的。

倒没想她活了两世,倒要见章老太爷一面,也不知是托了熙哥儿的福,还是因为别的。

姜辛不敢怠慢,忙起身道:“不知老太爷驾临,失礼的很,我这就替熙哥儿收拾,您且请坐下喝茶,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跟在老太爷身边的,与寻常阎王身前小鬼又不相同,便是章老太太身边的妈妈、丫鬟,大老爷、二老爷、大太太、二太太都不敢怠慢,何况是章老太爷身边的管事?那是跟着老太爷在朝堂上行走,和文武百官打交道的人,看着不起眼,也是身上有官职品阶的,姜冽都要不及,何况是姜辛一个妇道人家。

这人不喜不忧,无怒无惊,沉稳的道:“在下姓崔,在老太爷身边做个管事。”

他不打算多提自己的身份,姜辛也不会没眼色的追问,叫人奉了茶,自去替熙哥儿收拾妥当。

崔管事一进门就瞧出门道来了。

姜辛不过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在这儿也没能富贵骄奢,打从进门就是几个年纪小的丫鬟打杂,连个正经顶事的丫鬟都没有,再看她抱熙哥儿手势熟练,身后只一个婆子,便知不像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动辄丫鬟、奶娘一堆人,反倒是她一个人亲手打理熙哥儿的模样。

崔管事是个聪明人,并不多说,对姜辛虽不尊敬,却也并不轻视,径自出门带路,甚至眼见得姜辛吩咐婆子带妥了熙哥儿要用的东西,临行前又忙乎着喝水、把尿,很是耽搁了一阵,崔管事都没带出一点儿不耐烦来。

第400章 、悬殊

送上第一更。

章老太爷说是泛游太湖,无意间才想起还有个熙哥儿,这才动了要见一见的念头,其实不过是个借口。

他如今并未卸任,虽说有圣人恩准,不必日,日朝会,时不时报个病假也没人揪着不放,但到底不比无官一身轻,说游太湖,哪是抬脚就去的事儿。

不过是哄骗姜辛罢了。

他虽低调,但身份在那儿,排场不讲也得讲,崔管事叫了马车,带着姜辛母子兜兜转转,走了大半个时辰,进了深重宅院,下了车,又换了一顶青幔小轿,由四个力壮的婆子径直抬进二门,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听婆子开口:“到了。”

未曾进门,姜辛先被这肃然井然的气氛吓住。没办法,说到底她就是个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妇人,面对一朝首辅,双腿不发颤那是不可能的。

姜辛定了定心神。

她实在揣测不出来章老太爷是什么意思。

要说他为了自己来?那也太自恃甚高了些,章家不缺个孙子媳妇,而且无论从哪方面来论,林氏都比她更适合做这个位置。

要说是为了熙哥儿?只能说有几分可能,但章家也不缺重孙辈,林氏又不是不能生,为了这么个他们认不情愿,不认也不甘心的重孙子,就非得追到这儿来把他接回去,姜辛不信。

不管是为了什么,她只要无所求,也不怕章老太爷以势压人。

想到这儿,姜辛迈步进门。

章老太爷身形高大,头发虽然微白,却精神健旺得很,一身青布道袍,闲逸自在,正微俯着身子摆弄一盆茶花。

听见响动,眉眼都没动。

姜辛抱着熙哥儿给他行礼:“熙哥儿给老太爷请安。”

章老太爷摆摆手,道:“罢了,起来吧。”小僮有眼色的递了干净的巾子,他净了手,转过身来,望着起身的姜辛和她怀里的孩子瞟了一眼,神色中略带了些怔忡。他还当抱着熙哥儿的是奶娘呢,如今看她眉眼清俊,神情无畏,才明白这就是那姜氏。

他招手道:“把熙哥儿抱来我看。”

熙哥儿是醒着的,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四下张望,听见章老太爷开口,也就好奇的望着他,咿咿呀呀的往姜辛怀里躲。

姜辛抱着熙哥儿往前走了两步,道:“熙哥儿尚小,有些怕生……”

章老太爷仔细打量了一回熙哥儿,随手解下一枚玉佩,道:“小是小了些,可总有长大的时候,权看大人怎么教养了。”

他一句重话没有,姜辛脸皮便火辣辣的疼。他出手大方,见面一个字不提熙哥儿身世,先赏了一枚积年玉佩,可见是认可熙哥儿的,这固然让姜辛觉得安慰,可下一句便直接打脸。她是熙哥儿亲娘,自然要担起教养之职,可显然章老太爷是瞧不上姜辛这样身份的女子的,这里头的含义就有些丰富了。

姜辛垂眸道:“多谢老太爷赏赐。”抱着熙哥儿,搓着他的手给章老太爷打拱作揖。却没接章老太爷的教诲,儿子自是她自己的儿子,怎么教养,她只能尽力而为,却没有为着他的期望,就把这儿子白白让出去的道理。

她这点儿小心思,章老太爷一眼就能瞧得分明,暗唾“妇人之见”,却不会和她明面上计较,示意奶娘上来,抱熙哥儿下去。

姜辛不欲放手。她来见章老太爷,可不是怕他,只不过是看在章哲是他孙子、熙哥儿是他重孙的的血缘情份上才来的,他若明着就抢,姜辛纵然不齿却也无可耐何。

她图惜个什么?

姜辛垂眸道:“老太爷恩典,熙哥儿铭感五内,待他稍长,定然亲自向老太爷磕头叩谢。这会儿熙哥儿困了,未曾离开过人,待姜辛哄他睡着,才来聆听老太爷教诲。”

这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您要见重孙,见也见过了,若是没什么事,她这就抱着熙哥儿走。

章老太爷呵了一声。

这一声既无愤怒,也无苛责,可听在姜辛耳里,却分明有着十二分的鄙薄和鄙夷。她面色越发滚烫,却不后悔,就当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章老太爷不缺这么个重孙,他要是想抢,也不屑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可姜辛就是想把丑话说在前头,于他们来说无足轻重的人和事,于她来说却是重于自己性命般的珍贵,她就是那护着狼崽子的母狼,便是不能保全自己,也要向他们表明她的态度。

底下的奶娘知道老太爷这便是不悦的意思,上前对姜辛道:“奶奶把孙少爷交给奴婢吧,奴婢虽然蠢笨,却敢以性命担保,定会将孙少爷照顾得妥妥贴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