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缘山又说:“但是注意量,最好不要喝醉了。”醉得连自己做过什么勾人的事情都不记得想到这里,白缘山的语气便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冰冷的嘲讽味道。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白缘山的心里都压着一股邪火,黎容越是无辜地推拒,他越是要暴力地镇压。他一向冷静克制,却屡屡被黎容煽动得像个暴君,做些随心所欲、完全在逻辑规则以外的事情,以至于他不得不退一步,离黎容远一点。

然而回来没多久,他的冷静克制似乎又在无形中消散了。这种失控的感觉太熟悉了,悄无声息,没有任何预警或征兆,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地偏离轨道。在他发觉之前,就已经朝着完全未知的方向歪歪扭扭地冲了出去。

黎容已经成为他生命里不可控的变数,他花了点时间,才慢慢儿接受这一点,这使他变得稍微游刃有余起来。

而黎容呢,黎容对此懵懂无知,愣愣地坐在沙发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抿着唇,气鼓鼓地站起来,真跑到吧台那儿开了一瓶酒喝了一口。就一口,好像这样儿才能勉强代表他这一场谈话的正确与胜利。

第二十九章

01

白缘山上了楼,径自去浴室里冲澡,完全没有理会黎容的意思。他这一辈子没示过弱服过软,不至于在个小兔崽子身上跌了份,真去给人青少年做知心大姐,帮着剖析情感心理问题。在他眼里,黎容就没长大过,没心没肺的小屁孩一个,跟个孩子较真,他还不至于。再者说,他自己也不见得多有良心。

大冬天的拿凉水冲澡,就已经是他干的最良心的事儿了。

结果冲到一半,浴室里突然漆黑一片,像是停电了,紧接着楼下传来模糊的一声儿响。白缘山动作迅速地关了淋浴,水声一停,也没再听到什么动静。顿了片刻,白缘山仍旧取了浴巾裹在腰间,要出去找人。

整个屋子都黑黢黢的,白缘山没费什么劲儿就发现了坐在楼梯上的黎容。

他一边往下走一边问:“怎么了?”

黎容仔细辨认他,还没看清人影,嘴里已经在喊他:“爸爸。”声音有点大。那样子,像是要强制性往他身上盖个戳儿,标明人物身份。

黎容只喝了一口酒,一口酒当然不至于喝醉,但他喝得太猛,很快就有些上头。他本来预备上楼歇着,谁知走到半路突然眼前一黑,他吓了一跳,脚一扭,便一屁股坐到台阶上。

黎容很快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没控制住音量,便慢慢缓着气儿解释:“好像停电了,我不小心摔了一下,没事。”白缘山已经走到他跟前,楼梯间很窄,两人贴得很近。黎容看不清白缘山的神色,但却知道他的注意力正放自己身上,莫名有些紧张,起身的动作都有些磕磕巴巴,白缘山便虚虚地揽住他。

黎容一碰到白缘山,紧张感一下子飙升到最高值,他颤声问:“你没穿衣服?”

白缘山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冷静:“我在洗澡。”

黎容像被火撩到一样赶紧收了手,学着白缘山冷静的声调道:“哦,那……那你接着去洗吧。”可惜学得不像,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要听不见。

“你还真喝酒了?”说这话时白缘山凑得离黎容很近,语气里带着零星笑意,黎容下意识想往后退,结果一下子靠到墙壁上。这一会儿的功夫,白缘山的手已经触上了他的耳垂,捏了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耳垂很热,而白缘山的指腹却有些冰凉。这有些不合常理,即使是冬天,白缘山的手也总是温热的,他从来不怕冷。

黎容感觉自己被人扼住了喉咙,再叫他说话,仿佛就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似的。半晌,他才努力从喉舌底部挤出两个字来:“爸爸……”

有些热,照道理来说这不应该,这会儿才刚元月份。可能是他刚刚喝了酒的缘故,对,那酒大概度数不低,他没有注意这一点,因此有些上头,喝了酒总是容易觉得热。再说这人刚刚从浴室出来,肯定浑身散发着热气,就像一个大火炉一样,他越靠近自己,自己就越热……

他当然不知道,白缘山洗的是凉水澡,没道理浑身散发着热气。

02

“喝了多少?”白缘山问。

黎容低着头,左突右撞的,试图绕过白缘山。白缘山就像一堵墙一样横在他面前,突然单手把他夹起来,往楼上走。

黎容吓得赶紧往他身上扒,白缘山顺势将黎容打横抱起,似乎是笑了一下。

“干嘛?你放我下去!”

“怕你喝醉了,走不动道。”白缘山顿了一下,又说,“别动,浴巾掉了。”

黎容那儿正一脑门官司呢,就听白缘山说:“好久没抱你,是不是瘦了?”

黎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上头,有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地就冲到了脑子里,他跟着重复问:“是不是瘦了?”

白缘山颠了颠他,黎容忍不住笑出来,双手勾着白缘山的脖子诶诶地叫,整个人都往上缩,好像这样就不会掉下去了似的。

“瘦了得有三四斤吧。”白缘山十分肯定,问黎容,“要不要补回来?”

“补回来你抱不动了。”

白缘山笑,作势要把他甩出去,这种游戏他们以前常玩儿,黎容从不担心白缘山真把他甩出去,每次都笑得很开心。

“你试试,我什么时候能抱不动你。”

黎容脱口问道:“那六十岁呢?”

白缘山把人放到床沿上,双手撑着两边,随意又笃定地说:“等你到六十岁我也抱得动你。”

黎容忍不住去瞧他的眼睛,想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是傲气的,居高临下的,还是温柔的,甚至含着某种脉脉无法言说的情绪。可惜环境太暗,或者他的心太乱,明明两个人隔得那样近,他却觉得对方整个人都笼于迷离当中,叫人无从辨析。

白缘山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这上头,他低声说:“我检查一下。”

在这种不能视物的环境里,成年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过了电一样,黎容感觉自己脖颈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紧张地伸手按在白缘山的胸前,像是要制止男人进一步的逼近,但首先慌乱的反而是黎容自己。

白缘山的身材很好,这是毋庸置疑的,即使他从来不去健身房一类的地方。白缘山认为刻意练出来的肌肉仅仅是好看而已,没什么实际用处,倒不如玩儿些真刀实枪的运动。他跑马,打猎,攀岩,凭着过硬的身体素质,什么都能来一手,丝毫看不出他曾经受过那样严重的伤。黎容自小跟在他的身边,亲眼见证了他是如何的厉害,几乎无所不能。

而如今,他的手掌紧紧贴着白缘山的肌理,仿佛真切地触碰到其中蕴藏的力量,如深渊一般寂静无声,却让人难免揣测底下的暗流翻涌得如何惊天骇地。

黎容感觉自己已经退到了悬崖边上,脚下的基石又高又险,支棱在空中,让人没有半分安全感。他几乎要对步步紧逼的男人说出那句最老套的“你别过来”,突起的喉结翻滚了一下,终于说了句类似效果的话:“一口。”

“嗯?”白缘山只顾注视着黎容翕动的嘴唇,他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那里散发出来的醇香,若隐若无,勾得人不得不凑得近一点,更近一点,直到将那蜜酿纳入唇舌之中。

黎容垂死挣扎一般往后撤,说:“我就喝了一口……”

床头柜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黎容还没来得及捕捉这一线的生机,就已经彻底地被人压倒在床上,如同一颗被采摘的樱桃,一旦从枝头脱离下来,等待他的就只有一种命运。

03

黎容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皮,他所有的感知几乎全部集中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敏感到快要爆炸的地步,而在男人以外的地方则全部弱化,耳朵边模糊地听到些什么,一声一声,锲而不舍地传来,却已经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遥远而空泛,根本无从判别其中的含义。

天底下大概没有哪位父亲为了检查自己的儿子有没有过度饮酒,就把舌头伸进儿子嘴里的。

黎容恍惚地想,这大概是男人最柔软的地方,且始终含着暖意,轻轻一触碰,就能融掉所有的力气。这一想法令他急促地呼吸着,好像做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一样,拼命抑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