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经年累月的事情,实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更变的,更何况无论从哪方面看,白缘山都不是光凭意念就能顺着别人的意思走的人。黎容站在窗前,无意识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这可真不公平,即使到了现在这一步,他还是只有巴巴地看着他走的份。

管家回来的时候,黎容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管家便叹气。他开始还觉得白缘山走得莫名其妙,现在再看黎容,才深觉白缘山的这一步以退为进是真厉害,一下叫黎容失了方寸。

中午的时候管家都预备叫厨娘把饭送到房间里去,黎容却下来了,一个人单薄地坐在饭厅里,安安静静。管家去帮厨娘摆盘,问他好点没。黎容微微笑了一下,说好多了。

“刚才老师还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能上课。”这话自然是瞎编的。管家编瞎话的本领不比白缘山吓唬人的本领差,“我说今天本来想去的,先生不放心,给拦了。要不还是在家多歇一天。”他一边说一边拿眼角余光看黎容。

黎容像是出了会儿神,低声说:“明天就去。”

管家放了心,“那我叫司机送你去。”

黎容没再说话,低头扒饭,半天才记得挟一筷子菜,算是默认。管家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没滋味。

第二天司机送黎容去学校,门口一溜豪车,活像展览会,所幸校门口修得宽敞气派,来来往往,还不至于发生堵塞。白家的车掩在其中,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私家车不能入校,白家司机把车停在校门口,问黎容:“中午要来接吗?”

黎容坐在后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不用。”

白家司机给白缘山当差当惯了,有模有样地下车给开车门,说:“那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来接你。”

黎容从前叫司机接送的时候没这个派势,下了车总觉得有人看他,皱了皱眉,礼貌地叫司机下次不必如此。

司机温和地笑笑,哎了一声,替他关上车门。

黎容往学校里头走,一路上不少人瞧他,黎容看见了也只当不知道。他因为长相和成绩的缘故,在学校里颇受关注,只是他自己不太清楚,或者说心里有数,但是没当一回事。黎容不知道自己骑着自行车的从校园经过的模样已经成为许多人心中期待遇到的一道风景,昨日没人见着他,今天又破例叫家里司机来送,有人是知道他请了病假的,自然要多些关切。在人前黎容一贯沉静寡言,即使不至于像小时候一样病态地沉默,也难免让人感觉疏离,不好亲近,因此私自远观的多,第一个敢真正凑上来嘘寒问暖的还是李可。

“你怎么了?感冒了?现在好了吗?”他向来话多,没话都要说上两句,黎容还没坐下,两只耳朵就已经被他的声音给塞满了。

“恩。”黎容拿出书,显然没有要跟李可讨论自己身体状况的意思,“中午笔记借我抄。”

李可看着他坐下,莫名觉得他今天坐得格外端正,忍不住左左右右地多看几眼,竟然把一贯淡定的黎容看烦了,警告一样瞪他一眼,透着股虚张声势的紧张。

我觉得我还是得说一声,最近年终比较忙,每天下班回家累成狗,所以更新可能性比较低。二十四号放假,到初七上班,我先立下春节期间日更的美好誓言,不管能不能做到吧,反正总得有个梦想是不是……虽然不知道还有几个人在看这文。

总之,感谢陪到这里的还没放弃的所有人,你们是我坚持的最大动力。

03

“看我干什么?”

要是叫白缘山来看,立马就能把人戳穿,甚至故意把人逗得羞恼,非用几句话将人心里晃荡不安的半桶水给倾翻了才过瘾。可惜李可段数远远不够,只觉得黎容大病初愈,心情不好,自己要让着他,还殷勤道:“我的笔记你看不看得懂啊,不然我帮你找别人借吧?”李可的字迹是出了名的抽象派,被老师和家长联合纠过多少次了,平时正正规规地写还算能入眼,一旦写快,那字一个个的就跟要飞出纸面一样,比敦煌飞天还姿态奇异。

“不用了。”从前李可也这么咋咋呼呼,但没哪次像这次一样让黎容觉得难以忍受,他知道是自己情绪不对,用理智控制着,还是难免泄露一点痕迹,面上显得有些冰沉沉的。

李可歪头瞧了一会儿,连忙解释:“我的字真的难看。”说着还真拿出自己的笔记在黎容眼皮子底下摊开,随便翻几页,以证明自己不是故意找借口不借给他笔记。李可对外口径一向是宣称自己字迹独特,骄傲得不得了,能听他亲口承认一句自己字难看,可见是捧了一颗真心出来,偏黎容没那个闲情去看,听见早自习的铃声响,便随手把笔记本合上推回去,“行了,中午给我吧。”

教室里面聊天走动的学生一下子没有了,几乎全班都开始早读,李可小声问:“你中午又不回家?”

这样的学校,没几个人勤勤恳恳到中午还留在学校学习,黎容这种好学生也不例外。但下半学期以来,黎容却时不时地留在学校里头不回家,一度使得中午选择滞留学校的学生数量猛增,尤其是女孩子。后来因为实在掌握不到规律,这股中午留校的热潮才渐渐平息下来。

其实规律再简单不过,若是白缘山在家,黎容不想见他的面,就宁愿呆在学校里,没人来逼绝不回去。白缘山不在家,黎容自然是轻松得很,照常上下学,没一点妨碍。

但这次又不一样。明明知道白缘山不会出现在家里,他还是不想回去。他总忍不住把昨天自己说的那句“我不想看见你”翻来覆去地回想,像在心里一遍遍描红加粗。明明自己只是反抗那个男人的暴力,但是其中厌恶的口气、恶劣的情绪却让他如鲠在喉,犹恐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白缘山说叫他安心,简直是天大的讽刺一样。

黎容抿着唇,眼睛盯着书本,生硬地应了一声,然后说:“别说话了。”

刚巧这时班主任进来了,李可以为黎容是在提醒自己,竖起书遮住自己,做了个庆幸的鬼脸。

第十七章

01

厨娘得了司机的消息,说是黎容中午要待在学校,不回来了,她觉得奇怪,去问管家:“今天先生回来吗?”那样子俨然已经熟知了某项黎容学校里的同学们没有掌握到的规律。

管家说不回。白先生昨日临走时还打了电话,向他们两个吩咐了一通事情,按道理不可能今天就回来,就是回来也应该会提前知会一声,因此厨娘这话算是白问。但她负责一家子人饮食上的事情,总要弄清楚餐桌上有几口人吃饭。

厨娘是旧式勋贵家族里长大的,向来最懂规矩,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旁的则一概不闻不问,不然也不能叫她伺候白缘山这么多年。听了这话,她便知道要做两份餐食,一份按点摆在白家的饭厅里,一份给黎容送到学校去。前者可以循常例,后者就需要她费费心思。她小心翼翼惯了,看不见人吃东西时的反应,多少令她有些不安。

“中午我去送。”管家看出她的思虑,也只能这么说。

这会儿早餐的点才过去没多久,厨娘便开始拟菜谱,拿簪花小楷记在本子上,这是她一贯的习惯。从没人要求她做这样细致的工作,但饮食是大事,由不得半点不上心,因此主子们在几时吃了什么东西,放了哪些料,分别有什么功用,与什么相冲,购自于哪家哪户,她全部记得一清二楚,整整齐齐。若叫人看见她这些年累下来的食谱,只怕会为之惊叹。

她这样费心准备,最后装进饭盒里的,看着也不过是几样普普通通的清淡小菜,外加一例秋梨陈皮汤,润燥解郁,还特意加了一些枸杞进去。思及上次送早餐时撞见的那个男孩儿,又特意把甜汤多盛了些,单用一个保温饭盒装着,菜倒是尽够的,和米饭一齐装进一只大的保温饭盒里,勉强装下四层,叠扣在一起,硕大得像一只桶,要交给管家的时候,还特意嘱咐:“汤一定劝他多喝,最近天气干燥得很,对身体有好处。”

管家道:“我知道了。”他站在一旁看着厨娘把菜一样样码进餐盒里装好,看到甜汤里缀着的枸杞,笑了笑,难得跟人聊闲篇儿:“我看先生不回来倒还好。”

黎容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心地软善,除了刚进白家那会儿有些怕生,没叫底下人操过心,若没人来招惹他,他是一点脾气没有的。厨娘没接话,却知道管家的意思,半晌才低声说:“他看着早熟,不过是强撑出来的,倒不如浑一点好,起码心里轻便。”又说:“我看他身边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学,性格很好,他该多和同龄人交往接触。总和先生学,先生那样的人,哪是他这个年纪能学来的。”

管家闻言,仔细回忆了一番。他是跟黎容学校方面接触最多的,因此没费什么力气就从记忆里挖出某个聒噪的小子,说:“我倒有点印象。”但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02

李可并不知道自己因为在厨娘面前露了一面,就已经在白家管家那里挂上了号。他自从那顿丰盛的早餐之后,一直对黎容加厨子的手艺垂涎不已,得知中午黎容不回家,想尽办法跟家里人找借口,总算获得留校的机会,喜滋滋地蹭在黎容旁边等黎容家里人来送饭。

黎容不理他,安静地抄自己的笔记。他的笔记跟李可的笔记是两个极端,他没特意练过字,但自小受白缘山的影响,学写字的时候下意识拿白缘山当范本,因此运笔结体都颇具格局,只是笔意上相去较远。跟白缘山比起来,黎容实在稚嫩得不值一提。

但跟同龄人比,黎容的字倒真算得上拔尖的。李可坐在一边,看两份明明内容一样,但对比起来几乎称得上云泥之隔的笔记,有些郁闷:“你还练过字吗?谁教你的?”

“我爸爸。”黎容答后才顿了顿,盯着自己的写了一半的字,一时有些不太连得上接下来的笔画。

白缘山其实从未正经教他书法,就只是在自己练字的时候让他待在旁边看,顺道告诉他这是什么字,叫他认。黎容小小年纪,性格就已经安静得过分,难得有那份心境,真能待得住,把白缘山写过的字记得七七八八,后来还知道主动给白缘山磨墨,小书童一样。白缘山是不喜欢有不相干的人待在他身边的,嫌闹,但黎容则不一样,他的气息太过薄弱,就算黏在身边似乎也没什么影响,以至于后来白缘山完全地习惯了他的存在,两人一室,安安静静的,倒也相宜。

白缘山小时候吃过练字的苦,待他脱离了那个崇尚书香的环境,一手的好字便也没了用武之地,到他现在这地位,除了签名,甚至极少有需要他亲自动笔写字的时候。在白缘山看来,只要不是立志卖字为生,那么刻意花大工夫去练字除了磨磨性子,就没什么太实际的用处。而黎容那个性子,实在不需要靠练字来使他更安静一点,因此他向来无意磨炼黎容的书法,只要求他写得工整。只是黎容的确适合干这种需要仔细琢磨的活儿,他以为白缘山会希望他把字写得好看,私底下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去练,在白缘山面前却一点不显露出来。

事实上,只要是白缘山教他的东西,哪怕只是随口一两句话,他都会投诸自己最大的心血和努力,虽说白缘山不一定在意。

“你爸爸可真厉害。”李可毫不吝惜地献上自己的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