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1 / 1)

锦荷记 云深靖平 3430 字 4个月前

叶浅雪微垂了头,光泽的长发滑过来挡住了面颊。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已经太打搅你们,我告辞了。”

我和云深送她到大门口,她转身看着云深,秀长的眼中有水光浮动,她开口,声音有些不稳:“云深,我以往和你接近也不全是应付假装。我想跟你交好,只是斗不过心里的魔。非常对不起,我伤了你。但恰恰是你给了我最大的帮助。这些年来,人生对于我来说充满了阴郁,愤怒,和怀疑。你让我看到了宽容和希望。你是个美好而奇妙的人,而且天性良善,这跟你是否金枝玉叶无关。我相信你就算是个杯水车薪的普通百姓,也会尽了自己的全力去帮别人。我敬重你。我会尽力好好地活,不然也对不起你。希望一年以后我回来时,已经配得上做你的朋友。”

她伸手一抹颊上的泪,展颜一笑道:“你们俩都是很好的人,上天会眷顾你们,会让你们很幸福。保重,我们明年见了。”说完转身离去。

我伸手环过站在身旁的云深,她一直静默,但已是泪流满面。

我轻轻给她拭泪,温言道:“你别担心,她会有大好的人生和幸福,而我们也会。”

她含泪看着我,缓缓点头,然后微笑。

叶浅雪的结局算是皆大欢喜,但另一个人却不能拥有同样的境遇,那就是Nigel。

Nigel和叶浅雪不一样,他是主犯,他对云深已经和企图造成的伤害,我无法原谅。他同时是我的挚友,却要侵犯我所爱的人。他对我的背叛,我无法原谅。他的所做让云深屈辱和痛苦,而带给我的则是更为复杂的情绪和深重的愤怒。我尽量在云深面前不露声色,但聪明敏感如她,还是有所觉察。

“也放过Nigel好吗?他一直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们成为朋友时远早于我和你相遇。他只是一时犯了糊涂,也并没有真地伤害到我。让你们就此决裂,我觉得自己像个祸水。”云深替Nigel向我求情。

我摇头道:“朋友之间,尤其是男人之间,什么都可以分享和承让,可就是自己的爱人,对方不能碰。既然Nigel认为他对你的欲望已经可以凌驾于我对他的友情和信任之上,这样的朋友我为什么还要保留?你别觉得负疚,我该谢你才对。我和他相识相交快十年,你终于让我看清楚,关键时他会是个什么样的朋友。”

云深轻叹一声,满脸黯然。

在判决下来以前,我独自去了一趟警局。警察按我的要求将Nigel带到审讯室后离开。这是出事以后第一次,我和Nigel单独相对。我特意要了这间没有防弹玻璃隔墙的审讯室,因为男人之间,再怎样恨,也该面对面。

Nigel坐在我对面,身上的衣服很整洁,一头金发仍是梳得纹丝不乱,一点不像个坐牢的人。

“看来你还过得不坏,连胡子都刮得很干净。”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中国警察叔叔们对我还不错,我问他们要剃须刀,他们还真给,只不过每天只能用五分钟,时间一到就得还他们,而且还是电动的。大概他们是怕我拆了刀片自杀。其实我这人珍惜生命得很,最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 Nigel如以往一样对我轻松捉狭地笑着眨眨眼睛。

公司里喜欢Nigel的女同事常说Nigel最漂亮的是他的眼睛,湛蓝海水的颜色,神采飞扬,尤其在说笑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像是在跳舞。我常拿这打趣他说:“你今天又拿眼睛和谁跳舞了?”但这样的话不会再有,我和他也再不是朋友。

“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谈笔交易,和你的判决有关。”我说。

“说来听听。”他向后靠在椅背里,把双腿拿起来放在桌上。以往我们一起加班休息时,他最爱用这姿势坐着,然后和我海阔天空地胡侃。

“这件事出在中国,但你是英国人,而云深的国籍是比利时,所以理应由比利时的法院裁决你。”

“我要非礼的对象是他们的公主。比利时人大概会生吃了我。”他自嘲地一笑,耸耸肩。

“你知道就好。”我接着说:“可是云深并不想让她的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因为这会引起皇室的惊恐,而云深也会因此失去目前自由的生活。因此我决定把你引渡回英国,由那里的司法量刑,然后你在英国服刑。这一切都会是秘密的,因为这是传出去,云深的生活会不得安宁。如果你同意,我会在裁决时要求对你轻判,只判你一年的刑期。”

“这听起来对我是个不错的选择,再说我有得选择吗?”他苦笑一下。

“那好,我们成交。”我起身,头也不回向外走。

“靖平!”他在我身后喊。

我站定脚步,平静地回头看着他。

“你一直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你真不想知道吗?” Nigel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脸纸白。

“用得着问吗?你从来对女孩子就没长性,换女朋友像换衣服一样快。现在看云深长大了,居然又把兴趣转到她身上来了。” 我强抑着心中的愤怒,声音仍是平稳的,但手已握紧成拳。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我,目中强烈的忧郁让我陌生:“我从来没有转过兴趣。我约会的女孩子常换,可我心里的人一直都只有一个。但她却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你告诉过我,第一眼看到云深,你就爱她,尽管她那时还是个孩子。你把这份感情一直藏在心里,很多年。可你知不知道有另外一个人也和你一样,也是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也是一直把她藏在心里很多年。”

我心里一惊,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你是说你爱她?”

Nigel的目光恍惚起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像呓语:“不仅仅是爱,而是一种obsession,或者是中国人说的,痴迷,甚至疯魔。”

“果真如此的话,你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向云深表白。我的气量还没有狭窄到不允许云深有其他的追求者。”我攒紧了眉。

他苦笑一下:“她对你有多死心塌地,我很清楚。向她表白不但得不到她,反而会让她从此拒我于千里之外。我没有你那样的幸运,可以毫无顾忌地抱她,吻她。我只能在幻想里和她亲近。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次机会可以把我想过无数次的幻想变成现实,我怎么能放过?换了是你,你能放过吗?”

两年前的雨夜,我与云深在西安相拥而眠的情形在我脑中一闪。我沉声答道:“我放弃过那样的机会,为了让她有更健康的成长和更多的选择。”

他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坦然看着我:“靖平,你是个圣人,可我不是。我很抱歉辜负了你,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我挥出一拳击在Nigel脸上。他踉跄着摔到地上,疼得无法动弹,呲着的白齿间全是鲜红的血。

“这一拳之后,你我就是陌路。你刑满以后,这一生都不要再回中国。我会确保你永远拿不到中国签证,你知道我能做到这一点。你今后想怎样生活,那是你的事。但是,绝对不许你靠近云深半步,我也不想再见到你。好自为之吧。”我不再看他,抽身离去。

我坐在车里迟迟没有发动引擎,右手因为方才的一击还在隐隐作痛,而Nigel那双忧郁的眼睛又在我面前浮隐浮现。

绝望的爱是什么滋味?我体会过,而且不止一次。那是种极致的孤独和让人随时都可能疯狂的痛苦。Nigel在这些年里都承受了些什么,我太清楚。但是我该因此原谅他吗?他要伤害的是我爱逾性命的人,而且直到现在也并未善罢甘休,我决不能让他得逞。

他是我相交十年最知心的朋友,但缘份尽了,就该淡然放手。

我伸手发动引擎,缓缓朝家的方向开去。

家,在秋寒里那么温暖的一个字,尤其当有你心爱的人在那里等你。

光阴记(靖平)

两个月后,云深结束了所有科目的期末考试,开始了她的寒假。

我打算在农历新年之后和她一起去玻利尼西亚渡两周假,犒劳她一学期的勤奋用功,也籍此驱散Nigel事件留下的阴影。但在临出发之际,云深却接到她叔叔的电话 – 云深瘫痪两年多的祖父,比利时前任国王Baudouin二世,在睡梦中去世了。

我们立即改变行程,赶往布鲁塞尔。

飞机上,云深在我怀里泣不成声。我想起她父母去世所导致她突发的抑郁症,不由担忧紧张。当年她自闭不语的情形骇得我心惊胆战,而现在历史会不会又重演一遍?

我对她软语安慰,她却仿佛觉出我心中的担忧,擦了一把眼泪,对我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得忧郁症。大家已经够伤心,我不能再添乱。我在你这里哭尽了眼泪,在奶奶面前就能坚强些。她现在最弱,我得帮她。”

她的话让我宽慰且惊异,但仍暗暗忧心 – 纤细善感如云深,待会儿见到她祖母,挺不住的恐怕会是她自己。

回到布鲁塞尔宫,Ann-Sophie太后在书房里等着我们。才半年不见,她骤然衰老,曾经总是矜持端挺着的身架现在却佝偻在丧服里。看见云深进来,她颤巍着从椅子上起身,把手伸向她。

云深奔过去,把她祖母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