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苏贵嫔摄理六宫,手下之人却仗其势在后?宫胡作非为,以至于两个无罪宫婢因此丧命。”魏皇后幽幽道:“传本宫懿旨,削去苏贵嫔摄理六宫之权,将这贱婢当众杖毙,我?看日后?谁还敢在宫中胡作非为!”

裴玄和苏蕴宜赶到时,紫苑正被按在?庭前?行刑。

成年男子?手掌宽、近两寸厚的桐木板子用力砸在人的后?腰、臀部?,不过几下,便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紫苑开始还?惨叫了几声,却很快没了声息,等到苏蕴宜出言喝止时,她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两个行刑的掖庭嬷嬷瞥了苏蕴宜一眼,并?不停手,直到裴玄出声:“贵嫔叫你们住手,你们是聋了吗?”

两个嬷嬷这才不情不愿地停下,敷衍着行礼,“拜见陛下,贵嫔。”

莲华赶忙上前?探了探鼻息,“贵嫔,人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紫苑该死,可她还?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苏蕴宜暗松了一口气,同裴玄对视一眼,两人携手走入汤官,而魏皇后?早已等候在?那里。

两人姿容如玉,仿佛一对璧人,魏皇后?却眼睑微颤,只觉刺目。

她脸上笑意反倒愈盛,竟主?动迎上前?去,“拜见陛下。”

裴玄冷眼看着她,并?不言语。反倒是苏蕴宜先开口:“皇后?娘娘,妾身有所耳闻,说是娘娘有意削去妾身摄理六宫之权?”

“不错。”魏皇后?一瞥苏蕴宜,淡淡道:“你手下女官仗势欺人,害死两条人命,证据确凿,按宫规理当如此。”

“请皇后?明?鉴。”苏蕴宜略一行礼,“紫苑草菅人命不假,却并?非出于臣妾的授意。”

“那又如何?若无你的授意与放纵,单凭这一介小小女官,岂敢犯下这等大罪?”

“臣妾自有用人不明?之过,只是我?确实不知有此事发生?,所谓不知者无罪,还?请皇后?娘娘宽恕我?这一回,容我?重新整顿宫闱。”

“重新整顿宫闱?”魏皇后?嗤笑道:“本?宫兄长接风宴在?即,如今整个后?宫却乱成一团,这全都是拜你苏贵嫔所赐,如今你却还?以为自己有机会重整宫闱?”

面对皇后?锋利的目光,苏蕴宜不退反进,“离接风宴尚有三日,便请娘娘给我?这三日,妾身定能?还?后?宫一个清明?,若届时后?宫仍旧不成体统,娘娘再削臣妾之权也不迟。”

两人彼此对峙,目光俱都森冷,却仿佛能?于半空中撞出火星子?来。

皇后?冷声道:“我?又为何要给你这个这个机会呢?”

“因为这天下,终究由朕说了算。”

裴玄的声音响起?:“朕说,给苏贵嫔三日的时间。”

魏皇后?霍然转头,果然见裴玄正看着自己。他?那眼神她再熟悉不过,充斥着厌恶与冷漠,自十三岁那年,他?被强压着迎娶自己以后?,她所看见的,便一直是这个眼神。

分明?已经早就习惯了,可此时不知为何,心头还?是因此窜起?恼怒与隐痛。

魏皇后?暗暗攥紧了拳头,面上却仍旧笑道:“是,您是陛下,臣妾自当听从您的吩咐。”

裴玄转身欲走,却又听她的声音从后?传来,“不过,若是身为一国之君的陛下都视法度规矩为无物,上行下效,日后?恐怕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恐怕都难有纲纪可言了。”

苏蕴宜察觉到裴玄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然而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执拗地带着自己离去。

两人回到式乾殿,方才笑语欢声似乎尤在?殿内回荡,人却没了说笑的心思,只是默默看着对方。

“七郎,对不住。”

胸前?撞进一具温软的娇躯,裴玄顺势搂紧了她,叹道:“傻宜儿,你又有哪里对不住我?呢?”

苏蕴宜的声音自衣襟内闷闷传来,“你不该为了我?硬顶皇后?的。今日你以权势压迫着她低了头,来日魏桓便可以权势压迫你低头。可若以权势相较,我?们不如魏桓。”

“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在?于,我?分明?知道这一切,我?知道我?该劝诫你暂时放下此事以待来日,可是当你那样为我?说话时,我?还?是很欢喜。”

“七郎,”苏蕴宜踮脚在?裴玄嘴角飞快地亲了一下,“多?谢你。”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所以你一定是皇后的人。……

苏蕴宜的脸近在咫尺, 裴玄能看见她眼底微微闪烁的晶莹泪光。

她是个多少有些娇气的女郎,遇着?事儿了总要挤两?滴眼泪,故作娇柔怯懦, 每每都能哄得他无奈点头。

可是此时此刻, 她分明?忍住了眼泪, 裴玄的心头却?还?是颤抖着?瑟缩了一下, 仿佛被香灰烫到了一样。

冰凉的手掌贴上?侧脸, 苏蕴宜埋在裴玄的掌心, 听?见他说:“你我之间, 永远都不?必说这些。”

“况且, 我并非无的放矢,此事未必没有转圜之机。”

对上?苏蕴宜骤然亮起的眼睛, 裴玄笑了笑,牵着?她在桌案前坐下, 从?案上?无数的书册中抽出一本, 苏蕴宜定睛一看, 封面上?写了“粟黍法”三?字。

“流民之扰由来已久,并非只在京口受灾以后才有,南渡流民众多, 而门阀世家宁愿自?家粮仓中的粟黍腐烂殆尽, 也不?肯放粮给流民,这你已是知?道?的。”裴玄看着?苏蕴宜,温声道?:“朕与尚书令徐绩, 便想出一个法子。以朝廷的名义向流民放粮,待流民安定下来能够自?给自?足之后,添上?少量的利息,再将借走的粟米还?给朝廷。”

苏蕴宜左手撑着?下巴, 认真地倾听?着?,连连点头,“这法子听?起来甚是有效,流民得到了过渡的粮食,朝廷也有利息可收,岂非是双赢之策?”

“理当如此,可实际上?,当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问题。”裴玄目光沉沉,连同?语气也一并低落下来,“魏氏从?中作梗,其麾下官吏强逼流民借粮,并以此牟利。缺斤少两?者有,多收利息者有,很多官吏本就?是世家出身,这些从?朝廷借出的粮,泰半都来到本就?不?缺粮的世家大族手中。”

“而真正缺粮的流民,却?冻饿而死。”

他无声地叹息,“当时魏桓拿住了此事,就?如今日的皇后一般,联合朝臣,逼迫朕将徐绩贬谪去交趾。”

“可既然徐绩如今还?是尚书令,说明?你已将此事解决了不?是吗?”苏蕴宜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眸,“你是怎么做到的?”

裴玄微微一笑,“解决之法说来倒也简单,无非‘光明?正大’四字。”

“效命于魏氏的官吏众多,那就?绝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朕强令清查借粟黍法贪污之事,严查之下,底下官吏纵然敷衍,总也得提溜出几个来用?作敷衍。”

“朕再刻意分化,亲近于魏氏的从?重发落,稍微疏远的则轻轻放下,如此一来,被小事化了的那些官吏不?愿效死,魏氏内部就?不?能联合在一处,自?然会被逐个击破。”

在苏蕴宜愈发崇敬的眼神中,裴玄强压下忍不?住上?翘的嘴角,继续道?:“最后再查出实证,以大锦律法论处,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的流放,连魏桓也说不?出什么。也是自?那以后,朕才从?魏氏手中,挣出了一线生机。”

苏蕴宜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呆了。裴玄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用?人处事,多是如此。你发出的命令是一回事,中间通传是一回事,底下人实际操作起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