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金步摇,耳着明月珰,绯色轻绡自臂弯垂落,团扇在手中轻摇,美人如月娥般自辎车飘然而下?,明月湖畔游者众多,此刻却?俱都屏气凝神,只望向一人。
“虞郎。”苏蕴宜团扇半遮朱唇,嫣然一笑。
虞越只觉得一时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竟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怔在原地呆愣半晌,才忙不迭地向苏蕴宜跑去,“苏……苏女郎!你真的来了!”
看他脸涨红得跟柿子似的,苏蕴宜暗自觉得好笑,眼中水色却?愈发盈盈,“虞郎相?邀,自当赴约。”她看向他身后,“只是说好了游湖……船呢?”
“啊……在这儿?在这儿?!”虞越忙前忙后引了苏蕴宜上?船。
明月湖畔贵胄众多,湖面上?漂泊着的不乏精致画舫、奢豪游船,临平虞氏不过寒门,虞越所备游船虽不甚华丽,却?也布置精巧,里头煮了热茶,备了瓜果,可见是用了心的。
待苏蕴宜带着倚桐在船上?坐稳,船夫一顶船桨,游船悠悠荡开,向藕花深处驶去。
船身拨开接天莲叶,荷叶的清香扑面萦绕,虞越坐在对面嘴唇开开阖阖在说些什么,苏蕴宜却?忽而想?到她和裴七郎自京口回程的某一晌午,也是如今日般燥热异常,她才和他胡闹了一场,浑身上?下?又是酸软又是粘腻,听着外头有人禀报说路过一大片荷塘也懒得动弹,裴七郎便?去给她摘了一大捧荷花莲蓬,亲手剥了莲子,又贴在旁边为她打?扇。
彼时光景,犹胜此时。
“……苏女郎?苏女郎?”
苏蕴宜恍然回神,对上?虞越关切的眼神,讪笑了笑,“一时贪看荷花,竟走了神。”
“苏女郎无事便?好,我只怕你受热,身体不适……”
两人喁喁细语间,游船擦着一艘极精巧的画舫而过。画舫上?的二人相?对而坐,彼此却?是默然尴尬。
被苏俊推出来相?亲的苏长女面色不虞,心中正暗骂怎么遇到个?不解风情的呆头鹅,撇头就看见苏蕴宜乘着游船自旁而过,对面还坐了个?清秀文弱的陌生郎君。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夏日轻薄纱衫紧紧黏在皮肤……
苏长女猛然一怔, 也不顾对面坐着的人,就转过身扒在船身栏杆上朝那小?游船望去只见?那陌生郎君笑语宴宴,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苏蕴宜, 她的目光稍在某一物件上停留, 无?需自己动手, 那郎君便立即为她奉上。
虞越折下一支莲蓬, 仔仔细细地剥开外壳, 露出白胖的莲子, 又一一去除了莲心, 攒了一捧送到苏蕴宜面前, “苏女郎,请用。”
苏蕴宜停顿了片刻, 才缓缓拈起一颗送到嘴里,冲虞越粲然一笑, “很?好吃。”
虞越的手掌不自主地在膝头衣料上摩擦着, 半晌才紧张地憋出一句:“苏女郎若是喜欢, 我……我日?后常常剥给你吃,可好?”
说?完,他几乎快要把头埋进胸口, 不敢去看苏蕴宜的神情, 直到半晌之后,对面传来轻轻的笑声,他才怔怔抬头。
苏蕴宜笑道:“虞郎若不弃, 以后唤我蕴宜便好。”
……以后?
虞越登时眼睛大亮,忙不迭地唤道:“蕴宜!”
瓷盏中的茶水分?明已?经冷了,不知?怎的却如热炭一般滚滚烫着苏长女的掌心。她眼睁睁看着那艘小?小?游船远去,端庄秀丽的面孔被妒忌所撑破, 龟裂出可怖的细纹。
“凭什么……凭什么天底下温柔体贴的男子,总能被你苏蕴宜碰上?裴七郎是如此,眼前这个也是如此……而?我却只能……”苏长女咬牙,手中的瓷盏也被猝然掷出,“噗通”掉进湖水里。
“苏女郎?”对面坐着的男人诧异出声,苏长女这才回神,勉强冲他笑了一笑,“抱歉,一时不慎,倒坏了你一套好茶具。”
这船上所有瓷器都出自越窑,是足以拿去进贡的珍品,丢了一只茶盏,整套茶具便缺损了。可对面的男人丝毫不改面色,只轻轻“嗯”了一声,说?:“无?妨。”
苏长女心中不免暗嗤,到底是广陵秦氏,靠盐运乍富,底蕴不足,家?中子弟自然不知?体统。偏父亲眼馋秦氏的万贯聘礼,又说?自己左右没了琅琊王氏的亲事,嫁去秦家?也是好的……
指甲几乎要刻进栏杆里,苏长女犹自盯着那游船不放,心头仿若巨石缓缓下压,她愈发喘不过气来,终于忍不住道:“秦郎君。”
秦长卿漠然抬头,看着这位自见?面起便处处透着骄矜与轻鄙的苏女郎,她面色有些发青,似是身体不适,论理他该关心一句,可秦长卿偏偏不想这么做,“苏女郎有何贵干?”
“方才经过的那艘船上有我的妹妹……和一个陌生郎君。“苏长女指了指那逐渐变小?的游船,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想前去打个招呼,不知?秦郎君可愿相随?”
“苏女郎自便就好。”秦长卿漠不关心地道。
苏长女强压下心头情绪,抬手招来侍婢,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只见?那侍婢虽面露惊讶之色,到底还是恭敬称是。
秦长卿左手支头,眼珠缓缓转了两圈,垂眸不语。
……
“……对了,你那本医书是从何得来的?”
虞越浑身微微紧绷,“那书是我舅父家?家?藏,我手抄了来的,蕴宜是不喜欢吗?”
苏蕴宜以扇掩唇,笑道:“我很?喜欢,已?读了两遍了,只是医书难寻,想再找新的,却又遍寻不见?。”
虞越忙道:“我母家?世代行医,家?中医书所藏颇丰,既然蕴宜喜欢,我便都抄了来赠与你!”
两人正聊得火热,一艘画舫却越逼越近,起初船上众人都并未在意,只当是路过,直到那画舫船身几乎要贴上她们所在的这艘游船,船夫不由骂骂咧咧:“什么东西,会不会划船啊?”
他正欲一桨顶开,好拉开距离,那画舫却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直楞楞朝他们撞来。船身大小?差距颇大,几乎是画舫不轻不重地一顶,游船便整艘侧翻,所有人都惊叫着掉进水里。
周身骤然浸入冷水,双脚被荷花密集的根系牵绊,苏蕴宜在心里大叫倒霉,所幸她水性颇佳,很?快便扑腾着浮起,向那艘画舫游去。她已?打定主意,待会儿上了船定要狠狠骂那画舫主人一顿,却见?画舫栏杆处一个女子弯腰,咦声道:“这不是五妹妹么,你怎么在水里呀?”
那女子生就一张雍容秀丽的圆月脸蛋儿,嘴角微笑,眼中却噙着冷冷嘲弄正是苏长女。
“苏蕴华……”没想到她才刚被放出就如此迫不及待地下手作弄自己,苏蕴宜一时恨得咬牙切齿,攀住画舫船沿就想爬上去教?训这个歹毒的女人,在水中摆动的双腿却忽然被一双手臂紧紧束缚,动弹不得。
她又惊又吓,回头一看,竟是虞越抱着自己的腿不肯放手。
他面色惨白,嘴唇青紫,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湿长的头发在湖水中飘散开来,如水鬼一般拽着苏蕴宜往下沉,“救我……救我……”
苏蕴宜被迫喝了两口湖水,此刻也顾不上看笑话的苏长女,她双手抠紧了画舫,回头大喊道:“你先松手让我上去我才能拉你上岸!你再不松手,我们两个都会淹死的!”
虞越却已?浑然听不见?了,他的双手如藤蔓般在苏蕴宜身上越收越紧。苏蕴宜脚上如坠大石,手指也颤抖着一根根松动,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脱手下沉,画舫上蓦地探出一只大手,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蕴宜抬头,见?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他此刻浓眉紧蹙,急道:“我拉你上来!”
苏长女倒也没指望这一下能淹死苏蕴宜,只是想让她在爱慕者面前出个丑罢了,眼见?目的达到,秦长卿也赶来救人,立即掩面装出一副好长姊的模样,哀哀切切道:“秦郎君,这就是我五妹妹,求你救救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