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苏氏嫡长女?虐待无罪下人、构陷姊妹等罪名很快传遍了吴郡城的大街小巷, 琅琊王氏家主亲自登门,隐晦地表达了退亲的想法。苏俊虽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长女?的名声已经坏了, 不值得再为了她得罪如王氏这般的高门显贵。
两家以八字不合的理由退了亲, 算是给彼此全了体面。
但体面是留给外人看的, 苏宅内里, 最近苏长女?的日子可不好过?。
亲近的侍婢都被遣去了别院, 只留两个老妪看守侍奉。陈夫人说她要?吃斋念经、侍奉道祖, 原本精美的珍馐便被换成了青菜萝卜, 不见半点油花在?里头?。苏长女?吃得作呕之余,还要?被按着跪诵经文, 跪得膝盖又红又肿,整日里过?得苦不堪言, 才过?了半月, 整个人便消瘦了一大圈。
苏七女?再见到她时?, 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憔悴不堪、面容蜡黄的女?人是自己那?矜贵明?艳的长姊。她忍不住鼻子一酸,“阿姊。”
苏长女?横她一眼,沙哑着嗓子道:“你有?空不去苏蕴宜那?边百般讨好, 还来我这儿做什?么?”
“长姊你胡说什?么呀?你我是同母而出的亲姊妹, 我难道还能抛下你不管吗?”
看着七妹小声啜泣的模样,苏长女?张了张嘴,不作声了。
抹了抹眼泪, 苏七女?从身?后拿出一只提篮,里头?满满装着一碟鲈鱼脍、半只蜜浆炙鹅并一盏鸡汤冬笋莼羹,再配了一大碗碧粳米饭,甚至苏七女?还带了一盒蜜渍果?子。她捧着装果?子的漆匣冲苏长女?笑, “这些阿姊爱吃的,我都记着。”
许是素了太久,骤然?闻得肉味,腹内竟是一阵翻江倒海,连带着眼眶中都涌出些许水汽,模糊了视线。苏长女?不愿让妹妹看见自己这副可怜样,撇过?脸,只是一味埋头?塞饭,苏七女?便拍着她的背,小声说:“阿姊你吃慢点,外头?的嬷嬷我都打点好了,日后我隔两日便给你送一次吃食,不叫你过?得这样苦。”
空虚的胃部被迅速填满,连带着理智也逐渐回笼。苏长女?放下瓷碗,拿起帕子沾了沾嘴唇,依旧是那?副高傲贵女?的姿态,“你有?心了,多谢。”
苏七女?摇摇头?,“你我姊妹,何必言谢,我只要?阿姊高兴就?好。”
“若想要?我高兴,只是带些吃食可不够。”苏长女?说着,从喉咙底挤出一声古怪的冷笑。
看着她,苏七女?轻轻皱起眉,“阿姊,琅琊王氏退了同你的婚事,是他们自己没眼光。你这样好,一定能找到一门更好的亲事的。”
“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来安慰我,我知道于嫁娶一事上,我是没什?么指望了,事到如今,不得不认。”面色骤沉,苏长女?恨声道:“可害我到这个地步的人却还过?得逍遥自在?,我岂能甘心?”
“你……你指的是苏蕴宜?”苏七女?嘴唇哆嗦了一下,她忙一把?拽住苏长女?的手腕,“阿姊,算我求你了,别再去招惹她了行不行?你我不是她的对手,况且,她此番对你出手,也是因为你之前设计她被人掳走在?先……”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对上长姊锐利怨毒的目光,苏七女?最终低下头?,不吭声了。
苏长女?嗤笑,“你的意思是我有?今日,全是因为我自作自受?好,好啊,你可当真是我的好妹妹。”她忽然?暴起,用力将碗碟砸向苏七女?,青瓷在?脚下迸裂飞溅,其中一片碎瓷划过?苏七女?的脸颊,惊起尖叫与血痕。
“滚!你给我滚出去!”
捂着侧脸的手微微颤抖,苏七女?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我是你的亲妹妹,你怎能这样对我?”
“我没你这样吃里扒外的妹妹。”苏长女?不为所动,仍抬手指着门外,“滚回去,给苏蕴宜做狗去吧!”
苏七女?咬了咬牙,转身?就?走,待走到门边时?,她忽而侧头?,“你这样不知好歹,一味只知作践别人,怪不得会?输给苏蕴宜!”
“我作践别人?”片刻的愕然?之后,苏长女?不怒反笑,“我生来就?是这吴郡苏氏的嫡长女?,注定高高在?上!什?么庶女?仆婢,全都是蝼蚁而已。她们的苦痛与难处,与我何干?她们那?卑贱的性?命,又怎抵得上我片刻的开心?”
瞥了眼震惊无言的苏七女?,她捋了捋鬓边散乱的碎发,悠然?道:“至于你,大可不必装模作样地施舍冷饭,我苏蕴华日子纵使再难过?百倍,也比你强多了。”
心头?莫名一沉,苏七女咽了咽唾沫,“你什?么意思?”
“哦,我忘了,七妹妹还不知道这件事呢。”苏长女掩唇一笑,浸透着恶意的眼睛死死盯在?苏七女?脸上,期待地笑看她等会儿绝望狼狈的模样。
“淮江王不肯罢休,非要?讨了苏蕴宜不可,父亲没办法,已决定拿你抵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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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山炉在?一声沉闷的叹息后无奈倒地,炉盖间犹自吐出袅袅青烟,氤氲满室。同样充斥室内的还有苏七女压抑的哭声。
“都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又怎会?把?我送给淮江王!”
挥退试图上前收拾香炉的侍婢,苏蕴宜瞟一眼哭得稀里哗啦的苏七女?,笔下不停,犹自写着给虞越的回信,“你这话说得可笑,你不乐意给老头?儿做妾,难道我就?乐意?我是凭自己的本事免了这桩罪过?的,你有功夫在我这儿哭哭啼啼,不如自己想个法子脱身?。”
苏蕴宜说得十?分理直气壮能勾上裴七郎做自己靠山,怎么不算本事?多少人想勾他,还勾不上呢!
“我……我想不出什?么法子。”苏七女?眨了眨泪眼,忽然?一亮,“不如,五姊你将裴七郎也引见给我,我不介意和你……”
重重将笔拍在?笔架上,苏蕴宜扬了扬自己的右手,“你再多说一句,这个巴掌就?会?就?会?出现在?你脸上。”
苏七女?哼唧两声,缩起了头?,再度抹起了眼泪,“五姊,我可怎么办呀……我没有?你这样的本事,也找不到第二?个裴七郎,难道我就?活该被送去给七十?老叟做妾么……呜呜呜,父亲他好狠的心,他怎么不自己去陪淮江王睡觉?”
“纵使他想,也得人家老王爷瞧得上呀?”苏蕴宜听得好笑,又被苏七女?哭得心烦,“行了行了,我替你想想法子,行了吧?”
苏七女?顿时?又惊又喜,“当真?”
苏蕴宜一眼横来,“不许再哭了!”
苏七女?顿时?噤声,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两手搭在?桌案上,紧张地盯着苏蕴宜凝神思索。
“父亲他心意已定,求他必然?是没用的。此时?此刻,再想找一个如裴七那?般有?权有?势的靠山怕也来不及……”垂眸沉吟半晌,苏蕴宜忽而抬眼,“你若想脱身?,恐怕只能从淮江王那?头?入手。”
“如何从淮江王那?头?入手?求他放过?我吗?”只想了一瞬,苏七女?立即摇头?,“都说淮江王是色中饿鬼,他怎么肯放过?我?我若凑上去,说不定还会?被凌辱一番,我不去!”
“谁说让你求他了?”左手撑着脑袋,苏蕴宜幽幽道:“若是淮江王府那?边主动遣你回家呢?”
心跳漏了一拍,苏七女?顿时?挺直了后背,“莫非你竟有?法子能说服淮江王?”
苏蕴宜面上笑笑,并不答话。说服淮江王的法子她没有?,弄死弄残他的法子倒有?一个。
只是说出来,恐怕会?吓坏苏七女?,到时?事情便办不好了。
她只道:“这件事非得要?我去到淮江王府里头?才能办成,只是这样一来,你需得先顺从父亲的意思,乖乖进到王府,我才好扮作你的侍婢,随你一同前去。”
“那?怎么行?”苏七女?蓦地起身?,一张俏脸花容失色,“我若进了淮江王府,必遭那?老叟的毒手,纵使日后能够回家……”她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眨着泪眼拼命摇头?,“我也再没法做人了!”
“贞洁也好,名声也罢,都是世人用来束缚寻常女?子的绳索而已。贾皇后在?世时?,裙下面首如云,可她大权在?握,谁又敢多说半个字?”苏蕴宜也跟着起身?,她面沉如水,苏七女?从未见过?她如此肃穆的神情。
“苏蕴贤,淮江王府中姬妾,不出三?月,非死即伤。在?性?命面前,不是考虑所谓贞洁的时?候。更何况……”苏蕴宜话锋一转,嘴角浮起笑意,“你只消乖乖照着我说的法子去做,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苏七女?这才大松一口气,忍不住拿拳头?捶了下苏蕴宜的肩膀,“你早说嘛,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