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七郎眼神一动,“蕴宜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你我果真是心有灵犀。”

他再度转向那守将楼登,朗声道:“还望楼将军见谅,这批粮草乃是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的,恕我不能随意交出。如今京口情势复杂,我亦不愿见楼将军为难,既如此,我先行携粮返回,待朱太守考虑清楚了,再行定夺。”

楼登高居城墙之上,清楚地看见那裴七郎对属下下令,押粮车队后队变前队,一副要断然离去的样子,不由有些慌了神。

他的顶头上司朱化的意思,是收下裴七郎的粮食就让他滚,楼登虽觉此举颇为不妥,但也无可奈何,如今眼见事态有变,他是半分责任也不想担,当即抬手叫人,“立即禀报朱太守,那裴七不是个好惹的,请他亲自过来处理此事。”

一刻钟后,京口城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穿乌衣、头戴漆纱笼冠,外罩石青大氅,身量颇高的男子朝他们走来,远远地就冲裴七郎拱手笑道:“久闻裴郎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寻常。”

裴七郎亦行礼笑道:“裴七见过朱太守。”

朱化并不如苏蕴宜想象中那般是个肥肠满脑、老谋深算的模样,相反的,他身形瘦削,浓眉大眼。那身乌衣交领处露出一圈墨狐皮毛,腰间玉佩洁白无暇、如脂似膏,正合当下世家圈层中所追求的内敛奢豪。

似乎是感受到苏蕴宜打量的目光,朱化也向她看来,所幸苏蕴宜已提前擦黑了脸扮作男子,朱化的目光只是一掠而过,又同裴七郎道:“我原是同楼登说,帮着裴郎一块儿搬运粮食入库,谁知他竟会错了意,引得裴郎误会,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裴七郎淡笑道:“楼将军日夜镇守京口以防流民生事,操劳之下出现失误也是有的,裴七岂敢苛责?”

两人几句寒暄,就轻飘飘地将此前龃龉揭过,如同数年未见的兄弟一般亲亲热热地把臂入城。

苏蕴宜等人跟随其后,进入城中,却见四下静谧,芳草处处,屋舍俨然,几个衣着干净朴素的百姓在田间劳作。

不是说京口遭了水灾,已是尸横遍野、饿殍满地?

似是察觉到了众人心中疑虑,叹息一声,朱化道:“世人都道我这京口太守无能,不能安民救灾,其实我是日夜劳心,一意只为了百姓。早些时日大水退去之后,我拉下脸面四处借粮安抚民生,已然将灾情平定。你瞧瞧,这哪儿有灾民啊?”

苏蕴宜听见身旁的褚璲从牙缝里硬挤出几个字,“无耻至极!”

同是无耻之人的裴七郎则面不改色,故作同情道:“竟是如此,朱太守实在是受委屈了。”

“裴郎既知,我便不委屈。”

撂下押运队伍,朱化一路引着裴七郎往东而去,苏蕴宜和褚璲作为他的“亲信”自然同行,远远地便看见一座高楼矗立江畔,青瓦朱门,鸿图华构,比之吴郡城中最好的酒楼亦不逊色。

苏蕴宜小声问:“那是什么地方?”

褚璲面无表情,“摘星楼。”

京口曾是江左富庶之地,摘星楼则是城中最奢华的酒楼,无数高官名士出入于此。而如今大水淹田,数万流民四散逃离,摘星楼却歌声缭绕,灯火通明依旧。

一旦踏入楼中,佳肴如流水而过,美貌婢子如云而来,娇声软语、香气袅袅,迷得人晕头转向。

一门之隔,门外是灾难与饥饿,门内却俨如瑶池仙境。

饶是苏蕴宜不知人间疾苦,想到此前所见那些流民深凹的脸颊与麻木的眼神,再看看摆在自己面前的鹿肉鲍鱼,也不由得一时恍惚。

第17章 第十七章 裴七郎将苏蕴宜整个人从浴桶……

“裴郎以为,我这摘星楼较之建康酒楼如何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化脸上已带了薄薄酒意,他往官帽椅的椅背上一靠,无不自得地问。

放下象牙筷,以湿绸巾略拭了拭嘴唇,裴七郎笑道:“不遑多让。”

朱化“哈哈”一笑,“纵是如此,可终究,建康是建康,京口是京口。裴郎,你说是也不是?”

裴七郎但笑不语。

……

一番招待之后,朱化走了,这回倒是没催着裴七郎快滚,还送了他一坛曲阿酒,嘱咐他回房之后再打开。

裴七郎笑盈盈地送走朱化,转头就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酒坛,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散出,里头灿灿金光四溢,装的全是沉甸甸的金块。

一片倒抽冷气声中,只有见惯富贵的苏蕴宜还镇定依旧,她迷惑地问:“那朱化这是何意?”

“他只把我当做那等沽名钓誉之徒,意思是,我粮草送到,名望已然到手,拿了金子就可以走了。”裴七郎嗤笑一声,随手又将盖子掩上。

左右随从问:“郎君,这朱化不肯配合,咱们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他打他的算盘,我们做我们该做的事。”裴七郎沉吟片刻,转头看向褚璲,“还请珩章带我们前往流民安顿之地,才好安民赈灾。”

褚璲颇激动地一拱手,“是!”

见几人说得兴起,苏蕴宜却对此兴致缺缺,她只庆幸今晚总算不用继续露宿野地,能安安稳稳洗个热水澡了。

前些日子虽说在村中民宅草草洗过一遍,终究已过了数日,这些天来苏蕴宜只觉头皮与后背时常瘙痒,直到此时整个人浸入热水中,这种感觉才散去。

她舒适地叹息一声,解开紧紧束起的长发,仔细清洗起来。

水流潺潺声,掩去了房门开阖与脚步声。

苏蕴宜专心致志地沐浴,浑然不觉自己房中来了个不速之客直到一只手贴上了自己的后背。

“啊”的一声惊叫,苏蕴宜掩胸转头,却见是裴七郎,他正单手撑在浴桶的桶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你……你来干什么?还不快出去!”虽说心头略微一松,但到底还是羞涩窘迫,苏蕴宜尽力把自己埋进水里,只露出个脑袋,慌乱不堪地不敢与他对视。

喉结上下滚动片刻,裴七郎竭力控制自己移开视线,道:“蕴宜,朱化往我房里塞了人,请容我在你这里待上一夜。”

高官名士之间以美人待客的习俗由来已久,吴郡苏氏宅中便豢养了不少舞姬歌伎,用来招待贵客,这苏蕴宜是知晓的。她狐疑地剜了眼裴七郎,“你若不愿,为何不去其他侍卫房中,偏来我这里?”

裴七郎想起方才,自己才回到房中不久,房门”吱嘎“一声,两名美人袅娜而来,向他盈盈一礼,“见过郎君,朱太守命我姐妹二人前来侍奉郎君就寝。”

合上书页,裴七郎淡声道:“不必了,你们回去……”他话音未落,身下却忽起燥热,一阵熟悉的冲动袭遍全身,不由得登时咬牙噤声。

那两女对视一眼,双双宽衣解带,向他靠近。他竭力压制不适,这才摆脱两女,匆忙避了出来。

“朱化给我下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