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公仪老?头儿嘶声呐喊,竟想调转马头往回跑,却被亲卫们死死拦住,情急之?下他破口大骂:“竖子!竖子啊!你们救我?这么一个老?朽作甚?去救殿下啊!快去啊!”

众亲卫默然无言,而公仪老?头儿已然涕泣不止,满心绝望之?际,原本紧密的包围圈忽然一松,公仪老?头儿看?得分明,是有人带领外围的锦军士卒,迅速撤离,往东南方向而去了。

虽不知为何,但死灰一般的心头复燃起希望的火苗,公仪老?头儿顿时?大喊:“锦军撤走了一部分!快,趁现在!快回去救殿下!”

众亲卫精神一振,当即策马回返战场。见到他们回来,石安国怒斥:“不是叫你们护公仪先?生北上么?还回来作甚?!”

众亲卫道:“外围锦军撤走了一部分,公仪先?生命我?等回来救援殿下!”

大胜当前,锦军为何撤走?

十数年来因浸淫战场而历练出的敏锐嗅觉,使得石安国顿时?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顿时?精神大振,连日来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手中长矛再度高举,“既如此,咱们抓紧时?间突围!”

与此同时?,高回收到了粮道被截断,褚璲不得已率众回援的消息。

“什么?”

高回虎躯一震,“怎会如此?!”

“眼下尚且不知缘由,褚璲将军的意思,是令高将军继续歼灭石安国所部。”

“这是自然……”嘴上虽这样说这,可没?了褚璲在旁压阵,独自对上石安国,高回心中还是隐隐发怵。他硬着头皮继续指挥,很快却又收到一个噩耗

“南阳方向有北羯军来援!”

这支援军是公仪老头儿最先发现的,身处战场之?外,那渐行渐近的隆隆马蹄声便?格外明显,片刻之?后,写着“石”字的大旗飘扬着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愕然过后,心头轰然炸开狂喜,公仪老?头儿大笑大叫,张开双臂向那支队伍狂奔去,“六殿下!六殿下!”

石观棠亲卫勒马,凝视了会儿不远处行迹癫狂的老?朽,认出他是石安国身边的军师。他谨记石观棠的嘱托,客气地将人请到跟前,“公仪先?生,六殿下知道大殿下被困樊城,特?命我?等前来救援。”

“那……六殿下人呢?”

“殿下知晓了锦军粮道所在,已亲自率人截断,此刻大约正潜伏于锦军必经?之?所,准备迎敌吧。”

那亲卫态度平和,公仪老?头儿却从中听出了他难抑的骄傲与得意。他话中之?意,更是如一记老?拳砸在他面门。

若六殿下此计果然得逞,便?是本次征战关键之?胜,相对的,大殿下输得如此难看?,两相对比,恐怕石安国便?要彻底与帝位无缘了……

对于他那般骄傲之?人而言,或许死亡倒要比失败更容易接受些?

但那毕竟是主公自己的想法,作为谋士,公仪老?头儿此刻能做的,便?是卑微向石观棠的亲卫俯首恳求,“大殿下此刻正在下方苦苦支撑,还请郎君出手相救。”

“这是自然,六殿下派我?们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说罢,那亲卫傲然昂首,带着部下向战场俯冲而去。

·

半片冷月悬空,如墨纸上晕开灰白水渍。

弦月下,是一望无垠的芦苇荡,因已入冬,芦茎早已枯黄,随北风起伏碰撞间发出簌簌声响之?余,也隐约露出玄甲一角。

石观棠率部潜伏在这片水泽间,他透过芦茎的缝隙,偶尔可以看?见屋舍一角自然是早已荒废无人居住的。

汉水流域地势平坦、气候适宜,听闻前朝鼎盛时?,有近千万人口居住于此。然自丧乱以来,连绵征战、盗匪横行,此地居民早已离散殆尽,曾经?的熙攘繁盛之?所,如今已化为湿地泽国,苇深土泞,猛兽在此间横行。

唯有半垛土墙、两三?砖瓦,依稀可以窥见往日人烟。

收回目光,石观棠取下腰间水囊,仰头饮水。因夜间气温骤降,水囊里的水半冻成冰,咽入喉中,有刀片喇嗓之?感。

石观棠面无表情地喝完,重新?将水囊挂回腰间。

伏击听起来简单有效,实则绝非易事。纵使埋伏在锦军必经?之?地,但谁也吃不准褚璲究竟何时?才能抵达此处,所以石观棠自截完粮道后就匆匆来到此地,至此已等候了近三?个时?辰。

将士们的勃勃斗志被呼啸的北风逐渐吹散,体温也随着寒夜的降临而下降,因得令不许呵手更不许跺脚,他们百无聊赖地蹲守在芦苇荡间,渐渐地,手脚都麻木得没?了知觉。

直到子时?,终于有手下将领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拂开芦苇来到石观棠身边,“殿下,锦军到了此时?还没?出现,会不会他们的斥候根本没?发现自家粮道被截断了?”

“不会。”石观棠没?有任何停顿,“换做其他锦国将领或许有这个可能,但是褚璲不会。再等等,若我?猜得不错,他应当快到了。”

几乎是石观棠话音落下,前方的苇丛中就突兀响起鸟叫,三?长两短,是石观棠定下的暗号。

他眼睛亮起,声音却愈发低沉:“锦军来了。”

斥候先?行,再是轻骑小队,最后是锦军大部。

越是临近关键时?刻,石观棠越是沉着冷静,他压低呼吸,极目远眺,透过芦苇荡缝隙,望见一面张扬的旗帜,上面写着“褚”字。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军旗下,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褚璲。他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大片芦苇荡,虽说斥候并未回禀有何异样,但出于军人的敏感,他还是勒住缰绳,缓步而行。

左右亲卫忙问:“将军,可有不妥?”

褚璲沉吟片刻,道:“暂缓前行,再派五队斥候去前查探。”

“将军,此行突然,只带了三?队斥候,已有两队已经?遣出。”

“也罢,那令剩下那队斥候细细搜查。”

“是!”

最后一队斥候散入芦苇荡,他们一路缓慢策马,一路仔细观察。然而因北羯军到来得早,一应车辙、脚印早被他们仔细消灭掩盖,见锦军靠近,几乎所有士卒都在此刻屏住了呼吸,几个锦军斥候甚至贴着他们身侧擦过,手中的火把?若再亮些,他们的行迹或许就将暴露无遗。

但那火光终究没?有照到北羯士卒身上,不知过了多久,锦军斥候们走过他们藏身之?处,继续向前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