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说的是,我也就是勉励几句,该给的赏赐我早就准备好了。”

石安国向?一旁努努嘴,立即有亲卫捧了一匣子?金器,丢到高回手上?,“喏,高校尉,五十金,此番成功退敌,每个将领都有的,你拿着?吧。”

高回打?开匣子?,从里头捻起?一支嵌宝石连枝金簪,精致小巧的金叶片间,缀着?暗红色的血肉。他眼?神一黯,攥紧了金簪,默然无言。

那亲卫笑道:“此番出征匆忙,军中一时金锭不足,殿下便拿了好货补上?,高校尉,可算是便宜你了!”

高回勉强牵动了下嘴角。

“你们都先各自回去吧,我与殿下有话要说。”

公仪老头儿发话,众将自然遵命散去,高回也捧着?匣子?,浑浑噩噩地跟在众羯将身后。直到回到自己营帐中,才哑然出声,“小武,小武,你把这……”

高回的声音戛然而止,怔在原地。

他看?见自己幽暗的营帐中站了个人,那人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分别多年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

褚璲转过身来,“二弟,久违了。”

·

帐外寒风渐起?,帐内烛火摇曳,公仪老头儿与石安国分坐桌案两?侧。

“殿下以为?当前战局如何?”

石安国无不自傲道:“我所辖襄阳城,固若金汤,锦军纵使攻上?一百次,也绝不会失守!”

点了点头,公仪老头儿道:“可殿下若想彻底压倒六殿下,乃至更进一步,压服朝中众臣,以及陛下,就绝不能止步于守住一座城这么简单。”

他眼?中寒光闪闪,“要主?动出击,大败,甚至全歼锦军才可以。”

石安国深以为?然,忙问:“先生可有良策?”

“待锦军下次攻城之时,殿下佯装不敌,实则早已于瓮城中布下重?兵,待引敌入内,便来个关门打?狗,叫那锦国的平北将军,有去无回。”公仪老头儿捻着?胡须幽幽道。

石安国一怔,随即大笑,“妙,妙啊!就按先生说的办!”

且不提中军大营里头时如何热切和谐,城墙根下,高回的营帐内却一片死寂。

放了人进来的小武战战兢兢地探进半颗脑袋,却见高回转身冲自己一摆手,便又忙“哧溜”一下滑走了。

“褚将军,你不该来。”

高回终于出声,却是捏着?眉心,疲惫不堪的样子。

“你我兄弟多年不见,我难得来一趟,你头一句话便是赶我走?”褚璲却丝毫不见外,自顾自拖了把椅子?坐下,“娘的,北羯人把襄阳城看?得跟铁桶似的,若不是你手下弟兄有不少都认识我,还真?不容易混进来。”

“过来说两句话吧,我也待不久。”

高回面沉如水,眉头锁得死紧,他百般纠结,到底还是一屁股坐下,梗着?脖子?道:“若褚将军是来策反我的,那便不用?多说了,我如今在北羯大殿下手下混得不错,没道理再回去给那群不把我们黎庶当人看?的世家做狗。”

褚璲“唉”了一声,“你既然这样说,我这也只好走了。可是阿回,南逃路上?,你我同生共死,何其要好,怎么一旦重?逢,竟然无话可说了呢?”

高回再度沉默下来。

“我如今为?大锦陛下效力,并非是为?江左世家卖命,陛下他心怀万民,胸有大志,与前头那几个庸碌君主?全然不同。是以,我才用?这流民之身,得以出任平北将军,担此北伐重?任。今夜冒死潜入襄阳城中,确实也是为?策反你而来,如若不然,这襄阳坚城,我也不知该如何才能攻破。”

高回紧绷的面色松动几分,他张了张嘴,终是叹道:“大兄,我叫你一声大兄,你便听我一句劝。北羯人能征惯战,那石安国也委实是位杀将,这襄阳城不是你们可以打?下来的,若想活命,还是早些想法子?,带着?弟兄们,撤回江左去吧。”

褚璲点了点头,“那石安国我见过,确实是个能打?的,但我也不逊色,若没有这坚城阻隔,我前几次未必会输给他。”

“你见过石安国?!”高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褚璲。

“见过,在京口。他中了我们陛下的计谋,被我伏击,又遭火攻,最终大败而逃。”褚璲坦然道。

高回“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怔怔道:“难怪,难怪那次石安国吃了大亏,原来他竟是栽在了你的手上?……”

“我只是带人埋伏,真?正运筹帷幄的是陛下。”褚璲补充道。

高回面露狐疑,“建康那小皇帝,竟有这般能耐?”

“若非如此,我又岂肯俯首称臣?”

高回拧着?眉头,在原地团团转着?圈。褚璲也不出声,只等着?他。

“大兄,我明白你的意思?。”良久,高回终是一叹,“只是你也知道,似我们这等飘零乱世之人,大多身不由己。石安国为?人虽跋扈,可我当年流落汉水时,终究是他饶了我一命,我又已在北羯军营效命多年,哪里还回得了头?”

“当真?不再考虑了吗?”

高回直视褚璲的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

“好罢。”褚璲无奈长叹,从衣襟中取出了一直膈着?自己的那只匣子?,“我此行,特地带了此物给你看?看?,等你看?过我便要走了。”

高回也不迟疑,接过木匣打?开匣盖,定睛一看?,眉头登时蹙起?。这匣中盛的,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只人手,因脱离身体?太久,已经化为?森然白骨,但看?指骨纤细,便知这是一只女人的手。

“这是何意?”

“这是慧娘的手。”褚璲平静道。

这句话仿若当头一棒,高回顿感头晕目眩,怔然跌坐回去,“慧……慧娘?”

“我晓得你对慧娘的心意,同我是一样的,所以我特地带她来,让你见最后一眼?。”

褚璲说着?,想将木匣从高回手中抽回,高回却一下抓紧,猛地抬头,“慧娘她是怎么死的?谁杀了她?!”

“二弟,”褚璲闭了闭眼?,“生在这样的世道,怎么死的还重?要么?”

“只要这乱世一天不终结,像慧娘这样的人,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会越死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