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紫檀木镇纸下的字却是怎么都写不好了。
他回想起临行的前一晚,深沉的夜色下,是他目送着小姑娘离开。
雪白色的背影,和从前一般纤细温婉。
只是她走的那么急,那样绝情,巴不得跟他早早的撇清关系。
他们以往的旧情,落在她身上,便是难以启齿的恶心。
那时他便想,虞晚啊,你走的这般潇洒,到底对我有没有过动情,哪怕一刻呢?
月色迷迷,似乎唯有呼啸的江风能给他答案。
陆鄞攥紧的拳头松开,复又攥紧,如此反复几次,依旧不能控制肩膀的微微颤抖。
少顷,他还是不忍,派了几个暗卫,一路尾随她坐船去镇江。
只是他不知,那几个暗卫已船上被沈少绾用药迷昏了,那夜的船的确开往镇江,可小姑娘仍在江陵,却也永远逃离了他的掌控。
日子一晃,来到了宣景十九年三月。
阳春,杏雨梨云,花明柳媚。
一处二进二出的宅子后院,高大的槐树下搭了一个袖珍小巧的秋千摇篮,翠竹材质,边角都削磨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碎屑,里边铺上了一层柔软厚实的丝衾。
微风拂过,光影斑驳,摇篮轻轻晃着。
虞晚刚从药房出来,便嗅到了空中风里夹杂的湿润,她瞥见快被云层遮住的太阳,下意识走向摇篮。
她低头看去,雪白娇憨的奶娃娃咿咿呀呀的朝她伸手,小手那样小,那样软,轻轻触碰着,暖到她的心尖里。
“起风了,阿娘带岁岁回屋可好?”
小岁岁依旧软绵绵的咿咿呀呀,同虞晚如出一辙的乌黑杏眼,满心欢喜的看着娘亲。
虞晚抿唇笑了笑,温婉的脸颊上浮现两颗小梨涡,随后俯身将岁岁抱了起来,随后进了屋。
屋内陈设简单整洁,却又样样不缺。虞晚抬眸睨了眼红木矮几上的更漏,瞥见落在申时了,便晓得岁岁要睡一会儿了。
初时发现自己怀孕时,虞晚便知这孩子是陆鄞的,想来那日他送的避子汤是诳她的,他想要孩子的话是真的。
几番痛不欲生后,她觉得稚子无辜,便决定留下来。如今她要感谢上天,给了她这样好,这样乖的岁岁。
生岁岁那日难产,生了一天一夜,若非沈姐姐一直陪伴在侧,她几乎失去了生志,可听见岁岁响亮啼哭的时候,她却泪流满面,庆幸自己没放弃。
那时她就想好女儿的名字,大名虞月,小名岁岁。
愿她岁岁年年,一生愉悦。
哄岁岁睡着后,虞晚便擦了擦手,点亮一盏油灯去厨房准备岁岁晚上要吃的米糊,甫才走到院子,城里信报的张报员隔着门喊:“虞娘子,有你的信!”
虞晚水眸一亮,算了算日子,是沈家姐姐的信儿。
她几步到了门口,拉开门栓,黑色的铁门外是一阵普通的国字脸,张报员笑了笑:“虞娘子,你可真有福气,你家姐姐月月写信儿,当真是惦记你。”
虞晚杏眸含意,接过信笺,羞赧的笑了声:“多谢大人。”
送走张报员后,虞晚迫不及待的读信,信中还是老样子,沈姐姐说她在镇江一切都好,医馆已经开起来了,镇江的人民很淳朴热情,生意每日都好,她还丰腴了不少,等再安定些,便来江陵看她,不然这心中总是挂念她和岁岁。
虞晚瘪了瘪唇,眼中盈上一层水光,将信紧紧捧在怀里,孱弱的肩膀轻轻颤着,久久不能平静。
事情还是岁岁刚落地时发生的,那是宣景十八年六月,她即将临盆的日子,沈姐姐关了医馆,出门去给她寻接生的稳婆,那稳婆接生完后却意外识出沈少绾的身份。
原来那稳婆是仙灵县的村民,沈少绾和仙灵县内村民积怨已久,稳婆自然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第二日就纠集了一大批人来门前闹事,口口声声要沈少绾为母偿命。
这院子里下人还没来得及买,只有虞晚和沈少绾两个弱女子。两人盯着那颤颤发晃的铁门,相互依偎,死死咬唇不敢哭出声。
那一夜是那么的亢长,漫长,恐惧而又惊颤。
到了天刚亮时,沈少绾为了不给虞晚母女带来麻烦,执意收拾行李孤身去镇江,一来二去,两人便靠书信联系了半年。
沈少绾一个人在镇江谋生艰难,虞晚仅仅十七岁,养着岁岁一个刚出生的娃娃,也是难上加难。
各种心酸,唯有两个弱女子心知。
不过好在,现在日子熬过去,她和沈姐姐的日子也一点点好起来了。
虞晚捏着那信笺,怀里却又掉出去一叠,她弯身捡起,却是江陵城报,想是方才张报员找信落下的。
她无甚在意,眉眼随意的扫了下,却意外的在头版上瞥见了东宫太子的消息。
虞晚眼波颤了颤,没再看下去,拿着报纸回屋了。
是了,宣景十七年到十九年间发生了很多事儿,其中便有一件,就是四皇子陆鄞得陛下册封,成为了东宫的太子殿下。
其实以陆鄞的能力,萧后嫡子的身份,封为储君是迟早的事儿,可这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民女虞晚,他是太子陆鄞。
她们两个隔着两辈子的恩怨,注定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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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哄岁岁吃完米糊, 虞晚又陪她玩了一会儿。
暖黄色的灯盏下,小岁岁举起软软胖胖的小手,咿咿呀呀的拽虞晚胸.前的带子, 另一手放在嘴里吃手手。
小孩子的记忆点很简单, 从出生开始, 岁岁就特别喜欢虞晚衣襟前的带子,常常惹得她衣襟低垂, 露出缎面,绣着紫藤花的内衣。好在这屋里只有她们娘俩, 虞晚便也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