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走一步,脸色便苍白一分,裤管下被倒刺刮卷的皮肉与布料摩擦,都是刺骨的疼痛。
男人高大的脊背略显弯曲,可恰恰是那弯下去的弧度,昭显着倔强,仿佛再说虽死不悔。
不后悔无诏归京,不后悔做了那样的事儿。
身后昭元帝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落在那伶仃的背影身上,龙袖下的大掌紧紧攥上,少顷,复又松开。
鄞哥儿宁愿从御书房走到乾清门,也不愿说他后悔了,也不肯承认,他没爱过那女郎。
夕阳余晖落在大业宫,为那份庄严的朱墙黄瓦添了几抹柔和。
“陛下勿要动气。”苏公公甩着拂尘,递上一杯热茶。
昭元帝冷嗬一声:“既如此便随他吧,以后可还有苦头吃呢。”
苏公公看着身侧天家皇帝,心底微叹息了声。
陛下这句话,亦不知是对谁说。
现如今的大业,再无人敢提那年昭元皇帝要纳一民间女子为后的故事。
当年的萧贵妃的脸是白一阵青一阵,被逼的直接要让出位子,奈何内阁阁老们以死相逼才堪堪作罢,后来那女子产子虚亏,没多久就病逝了。
陛下当年疯魔可不就如同现在的陆大人。
陛下贵为天子,尚且不能守护自己心爱的女子,孩子,累得陆大人寄养在英国公府。
父子俩一脉相传,谁又能断言陆大人的来日呢?
苏公公眼尾多了几条细纹,操碎了心。
――
徐府。
平地一声巨响,“砰”的声,黑色的铁门应声倒地,无数侍卫持剑冲入府邸。
府内洒扫丫鬟,小厮惊吓得四处乱窜,武器伴随着脚步声迅速席卷徐府每一处角落。
徐夫人一身缟素白衣,头戴白花从垂花门处出来,看见侍卫抄家更是血气翻涌,直尖叫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侍卫簇拥中,刑部的孙郎中冷喝道:“徐家老少妇孺皆押至院子里,一个不能错漏,徐家家产,全部充公!”
徐夫人一脸懵然,怎么她弟弟死了不算,官兵还来抄家了?
影壁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徐少尹持着长剑,怒气冲冲喊道:“放肆!吾乃京兆府少尹,朝廷的四品大员,没有皇命,你岂敢抄家,你岂敢!”
孙郎中晃了晃手中的通缉令,冷笑道:“侍郎大人亲自签发的通缉令,徐少尹,本官劝你还是知趣些,也免得大动干戈。”
徐少尹大声“啐”了口:“我呸的狗侍郎大人!”
他身后顿时涌现大量府兵,各个手持兵器,冷冽的寒芒仿佛下一息就要与刑部的人动手。
孙郎中眸光一凝:“你还敢藏私兵?”
徐少尹“桀桀”笑了声,庞光的事情败露,他想过刑部会动他,只是没想过这么快,快到他来不及打点家中。既如此,那便只能趁着今日冲出去,以后再做打算。
“杀!”一声令下,徐府私兵冲了上来,朝廷的侍卫都敢动,显然已经被逼上绝路,
院子扭打成团,刀枪剑戟,寒芒泛着冷雨,萧杀不断。
孙郎中脸若土色,被侍卫拥簇着,节节败退。
院外,李忱默然的看着这一切,顿时明白了世子为何坚持要来。
世子应是猜到了徐少尹会拼死抵抗,也猜到了光凭孙郎中和刑部那些侍卫根本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所以……
若徐少尹不入狱,虞姑娘的罪岂不是白挨了?
“你去。”陆鄞哑声道。
他阖着眼,喉结滑动,胸前微微起伏着,显然十分痛苦。
李忱点头,带着英国公府的私兵冲入院子。
英国公府的私兵都是随着老英国公在修罗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战士,光是那一身嗜血的戾气便足以吓得敌人走不动道。
孙郎中倒吸口冷气,抄了这么多次家,唯有这次最惊险。
还好陆大人来了,还好他来了。
一盏茶的功夫,大局落定。
暮色,月影潇潇,树露迷迷。
英国公府,肃安院内,院墙,檐角,影壁,包括堂灯,都高高点起。明亮的灯海,亮如白昼,时不时可见往来端水的婢子。
英国公夫人薛氏眼圈通红,站在陆鄞床前,大夫每剪开一处衣料,她的心便跟着揪上一分。瞧见那血肉模糊,浆紫色的血丝粘在裤料上,她呼吸都困难了。
“怎么,怎么就罚的这么重!”薛氏心如刀绞,忍不住抹眼泪。
那到底是他亲生的孩儿啊!
刘妈妈劝道:“夫人别再熬坏了身子,世子命格贵重,自有神佛保佑,咱们在府上好好养一段日子,肯定会没事儿的。”
薛氏轻轻拭去眼泪,朝大夫哽咽道:“我家鄞哥儿……”
大人额头冒了一层汗,显然这细碎功夫也十分耗费精力。他剪下最后一块布料后,这才起身:“夫人不要惊慌,世子自幼习武,身体健壮。这三十倒刺棍本不算大伤,只是看世子这伤势,应是受完刑罚后又下地行走,多番恶化才导致昏迷不醒。我为世子清理一下伤口,再开上几幅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