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最大的指望就是这个时候兰荣能有所作为,她更相信,少帝也不会坐以待毙。她预见很快,长安就会有一场新的风暴降临。
她不能再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了。不如去自己的封地先躲一阵子,看情况。如果最后是少帝或者兰荣掌控局面,最好不过。而万一,若是束慎徽如人预料的那样顺势上位……
她想到了一个人,陈衡。
此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至今外面所有的人,也都还如此认定,然而除了一开始便有名无实之外,实情是,武帝去世前,便已对她下了道密旨,收回当年赐婚之命。至于当年他为何赐婚,后来又为何如此行事,个中原因,她慢慢早也已琢磨了出来。想来不过就是一个高傲帝王一怒之下对陈衡的惩戒,当时自己恰好又惹了那样的祸事,需尽快成婚,以维护皇家体面,于是便成武帝用来惩戒的工具。
这种关系到圣武皇帝和另个极贵之人名声的宫闱旧事,她也知忌讳,从前充聋作哑,只当不知。但接下来,事倘若当真无可挽回了,还有最后一条路,那便是以此事为把柄,叫陈衡在束慎徽那里为自己换来一道护身符。料这二人,对此不可能完全无所顾忌。
大长公主终于觉得稍稍定了些心神。
高贺死后,她便惶惶不可终日,提早已将儿子送去封地,前些时日为尽量不引人注意,又悄悄出城,再次住在了城外的这处麋园里。现在只要备好马车,不用等到天亮,她便可以连夜离开长安。
大长公主被这个念头催促着,一时急不可耐,匆匆套了衣裳,快步奔出寝间,呼来奴仆,命立刻收拾珍贝细软。下人被差得如打乱仗,这要带走,那也不能落下,动作稍慢,便遭厉声叱骂,寝间的地上掉着许多带不走的绢帛和华裳,一片狼藉。终于装满几大口的箱子,料马车也是填不下了,大长公主方作罢,叫上护卫,匆匆朝着大门而去,才跨出门槛,脚步蓦然停了下来。
门外火杖光动,贾貅带着一队人马,不知何时到的,就横在外面,不但挡住了门,将她停在路边的马车也拦了下来。
大长公主一愣。
自刘向获罪去了皇陵之后,此人便成了少帝面前的红人。大长公主实是意外,他怎会这时突然来到麋园。这便罢了,看他这架势,仿佛来者不善。
虽然在她眼中,这些人就是家奴,但如今不同往日。她压下心中恼意,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深更半夜,扰了大长公主,敢问这是要去哪里?”贾貅面上依然带笑。
大长公主冷冷道:“我有事要出门。让开!”
贾貅却不让,朝着身后之人拂了下手,那一队如狼似虎的禁卫军便上来,拔刀逼向大长公主。她被迫往后,退回到了门里,再也按捺不住怒火,横眉怒目,喝道:“你想干什么?胆敢如此对我?”
贾貅道:“即刻起,请大长公主安心留在麋园,不得外出。外面之人,包括送粮担柴者,也不许入内半步,违者格杀勿论。园里剩下之人若要走的,此刻全部出来!晚了,待门落锁,休怪我不给机会。”
他这话一出,那些脑子灵光的人,很快便明白了。这是要将大长公主困在麋园断粮绝炊,慢慢饿死?
这大长公主向来跋扈,对家奴非打即骂,身边并无什么真正的死忠之人。园里下人回过味,个个惊惧,虽不明所以,但既有逃生之机,谁肯跟着一起被困在这里饿死?很快,全部下人,连同护卫,争相朝外奔逃而去。
大长公主脸色大变,也朝外冲去,却被两名禁军架刀阻拦。她吼道:“贾貅你这刁奴!莫非你也是束慎徽的人?滚开!我要去见陛下!”
贾貅面上此时也没了笑意,冷冷道:“好叫大长公主知道,此正是陛下送给长宁将军的凯旋之礼。”
大长公主当场如若遭了雷击,双目圆睁:“我不信!陛下怎会如此行事?我乃高祖之女!圣武皇帝是我皇兄!此处麋园还是高祖为我所建!陛下他怎敢这般对我!”
此时园中之人已是逃尽,偌大一个麋园,只剩下了大长公主一人。贾貅充耳未闻,带着人退出,“咣当”一声,园门闭合。大长公主不顾一切冲上去,奋力想要拉开门,然而外面紧跟着传来落锁声,门紧紧闭合,再也无法拉开。
大长公主嚎叫一声,转身,朝着后门狂奔而去,终于奔到门后,然而那门也早已是从外落锁。她大喊大叫之时,听到墙外传来贾貅的声音,吩咐士兵留守,墙内之人若敢越墙,便射箭阻挡。
大长公主彻底绝望,破口大骂:“束戬你这个黑了心的短命鬼!你小时我就看了出来,不是个好东西!阴险毒辣,卑鄙无耻!你以为你这样,束慎徽就会放过你,保住你的皇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贾貅在门内传出的阵阵充满怨毒的咒骂声里,转身离去。
第112章
天明之时,束戬收到回报,他吩咐的三件事,前两件派人将刘向从皇陵接回,秘囚大长公主已是办妥。但第三件,关于兰荣,却出了意外。
他应是提前得到消息,连夜逃走,以紧急要务在身为由,命打开城门,门吏信以为真,他出了城,旋即不知所踪。
风自窗中无声无息暗暗涌入,在尚未熄的摇曳的残烛光中,束戬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一样东西,缓缓摊开在案上,低头盯了片刻,他抬起头,朝着侍立在侧的缎儿招了招手。宫女走到近旁。他指着案上之物道:“这是先帝留给朕的遗诏。知道朕要怎样处置它吗?”
缎儿一愣,迟疑了下,终于还是仗着平日受到的高人一等的殊待,大着胆子道:“婢子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朕要烧了它。”
“你可再去向太后禀报了。”
宫女反应过来,一张脸的颜色变得惨白,哆嗦着下跪叩首,口中求着饶,说是太后之命,当初送她回来,便要她伺机偷听这边的动静,她不敢不从。
束戬看着地上这个因为恐惧整个人在瑟瑟发抖的宫女,眼里透出几分悲哀:“宫中果然尽是无心无情之人。连个能说话的,也找不到。”
他环顾这间华丽殿室的四周。
“不过,朕又何尝不是如此?”
“论无心,论无情,朕当是第一。”
他仿佛是在和宫女说话,又仿佛自言自语。
宫女听不明白,只扑簌簌地不停流泪,面若梨花带雨,只顾哀告乞饶。束戬的神色却转为了冷漠和厌恶。
“都是可怜人,身不由己。朕不杀你。”
他淡淡说完,再不看这宫女一眼,命人拖出去。
敦懿宫里,那李太妃半身不遂言语不利,性情也变得狂躁,有时甚至神志不清,整夜不眠,咒骂哀嚎,虽然听起来含含糊糊,但也能辨,满口不敬,深夜之时入耳,状若厉鬼,周遭之人无不恐惧。兰太后怕万一传到束慎徽耳中惹祸,战战兢兢,起先还亲自在旁守着,后来不耐烦了,命太医给她下重药,掺在她日常所服的药中。昨夜也是如此,李太妃已昏睡一夜,此刻兰太后急匆匆赶来,命人唤醒她。但那药下得过重,任凭如何呼唤,李太妃神志依然不清。兰太后便命太医用针扎醒人。
太医赶到,见太后在李氏太皇太妃的榻前焦躁走动,脸孔惨白,双眼赤红,整个人似在微微哆嗦,模样瞧着很是骇人,不敢不从,急忙取了金针,认准穴位下针。刺激之下,李太妃果然醒了过来,喉咙里发出一道含含混混的声音,眼皮子翻动几下,然而最后,却又合了上去。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太后不停催促,太医心慌意乱,擦汗解释,应是药性正重,请她稍安,等药性再过去些,便能醒来。
“滚开!”兰太后红着眼扑了上来,猛地抓住李太妃的双肩,将她人的半个身子从枕上扳了起来,用尽全力,狠狠摇晃,一边摇,一边咬牙:“醒来!你给我醒来!”
太妃被她摇得乱发蓬散,脖颈更是剧烈扭晃,头都似要要掉下来了。片刻后,伴着低沉而痛苦的呻吟之声,慢慢睁开耷拉着的眼皮,看清是兰太后,眼里露出怒气,吃力地抬起一只能动的胳膊,手指戳着她,口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你……”
“仗打完了!陛下要赐死兰荣!陛下一定是害怕束慎徽加害他,不得已才这么做!他怎么可能杀他的亲舅父?一定是束慎徽这么逼他的!他是为了自保!“兰太后一边疯狂地晃着李太妃,一边嘶声咆哮,“你快说!除了高贺,先帝走之前,是不是还安排好了别的人,或是别的什么法子!我赶紧告诉陛下去!”
李太妃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音,神色极是痛苦。
“说!你快给我说!”兰太后却状若发狂,继续摇晃不停,仿佛这样,便能得到救命的法子。
“母后这是在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兰太后停下摇晃,气喘吁吁地转过头。束戬不知何时竟来了此地,正立在她的身后,周围的侍人都早已跪了下去,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