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是自己,恐怕也未必能这么快就在这纷繁复杂的乱局里抓准头绪,创造出克敌制胜的机会。
如果她的这个计划成功,燕郡将会变成孤岛,到时,就不是炽舒拖垮她,而是她的大军困死燕郡,瓮中捉鳖。
世上怎会有如此的女子,集英勇和智慧于一身。想到她还是在父亲刚去世不久的情况下临危受命,压下悲伤,执掌起了这一切,他的心底更是涌出了一阵强烈的感情。
倘若上天当真能听人愿,他有一心愿,希望将来,那个叫她至今上心的少年能和她再度重逢,伴她一生,从此再无遗憾。
他在这个地方盘桓了许久,反复察看地形,直到天黑掌灯,方走了出来,回往繁祉院。
张宝最近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自从殿下斩杀高贺之后,不但朝堂顺遂,就连宫外,那些乌七八糟的对殿下的毁谤也慢慢少了下去。
明日还有件重要的事,他要送他爹爹李祥春去往钱塘养老。这是殿下的安排,让他爹爹往后跟着庄太妃在江南享清福了。
这应该是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在老了之后梦寐以求的日子。张宝很是替他爹爹高兴。明早就要出发上路,东西也都收拾好了,晚上他跟着爹爹一起来辞谢。
天黑,待摄政王回到繁祉堂,他随爹爹入内,一起下拜。殿下面带笑容,从座上起身,走来,亲手将他爹爹从地上扶起,说他是圣武皇帝和庄太妃身边的人,本就地位尊崇,又跟自己到了现在,年事已高,咳喘的老毛病总是养不好,太医讲,江南气候对此应有好处,让他过去之后,安心养老。
殿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爹爹起初仿佛不愿去。但殿下坚持,他只得答应。
在张宝看来,这是极大的荣耀。
果然,爹爹没再多说别的了,只是坚持要给殿下叩完头。殿下便也随他了。张宝在旁看着,等爹爹叩拜完毕,从地上爬起,将人扶了起来。这时,见设殿下转向自己,吩咐路上定要照顾好人,不必赶路,慢慢走。张宝连声答应。完了,他看了眼自己,又说:“等到那边,应当是七八月了,正当酷暑,你也不必急着回来,留下陪你爹爹,或服侍太妃,我这边不缺人。”
张宝道:“奴婢不怕热,到了就回,继续服侍殿下。”
“太妃以前夸过你,说你机灵。你留下,伴她便是。”
殿下既这么说了,张宝只好应是。殿下又唤来了王仁,吩咐挑选一队精干之人,护送着去往江南。
不但如此,最后告退之时,摄政王还亲自将爹爹送了出来。
张宝扶着人走了一段路,回头,见摄政王竟还站在庭门之外,目送爹爹离去。
“爹爹,殿下对你实是看重。这样的脸面,恐怕就连朝中官员都不曾有过。”
他说完,却见一旁的李祥春咳个不停,佝偻着身体,耷眉垂目,神色阴郁,仿佛心事重重,便也不敢再开口,将人送到房中。服侍歇下后,因明早行路,自己也早早去睡了。
次日,王仁挑选出来的人手早早便在等着。行李不多,也都搬上了马车。张宝跟着老太监坐上车,出了长安,往江南而去。那车夫得了张宝的吩咐,怕颠到老太监,不敢走快,赶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行了一日,入住沿途的一处驿舍。当夜,张宝和李祥春共住一屋。张宝亲自端来水,扶着老太监坐下,自己蹲在地上,挽起袖子正要服侍他洗脚,忽然听到他低声道:“明早你不用跟我了。”
张宝一怔,抬起头,见他已不复平日那病恹恹的样子,盯着自己,神色极是严肃。
“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要送去给王妃。你拿上,带着护卫,明早悄悄上路。”
张宝愈发迷惑:“爹爹要我送的是何物?”
老太监一字一字道:“比你、我、所有人的命,加起来还要重要的东西!”
他顿了一顿,“王妃她如今应正在打仗,你直接去并州找刺史陈衡,交给他,让他转给王妃。”
张宝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想起先前发生的那些事,一凛。
他虽还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必然是和殿下有关。他立刻下跪,叩首道:“儿子记住了!一定会将东西送到!”
第99章
姜含元不知自己为何要给束慎徽发那样一道战报。原本并非必要。将在外,君命也可不受,何况是别事。她唯一必须做的,是在每战之后,将战果及时送达朝廷,除战果之外的一切事务,她无需知照任何人。
但她却还是告诉他了。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征求他的意见,或是需要他的肯定。她知这个对策的大方向没有问题。
她只是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所想。是那种想要和他分享所思的冲动,才会敦促她在深夜无法入眠之时,起身点灯,于大帐之中,给他写了那样一道关于战前自己所思所想的战报。
她觉得,当他收到时候,他应当会欣喜的。
因为信中涉及的内容不宜公开,走的自然也不是公文来回的常规路径,而是开战之后经由并州陈衡所建的备用的另外一条消息通道,速度不亚于公文急件。
虽然信中满篇都是和战事有关的内容,没有半句私语,看去和战报无二。但它实是她写给他的一封私信。
信出去后,姜含元如常那样做着战前的各种准备。大约半个多月后,她收到了他的回信。
叫她略感意外的是,他的回信走的是朝廷通道。和回信一起送到的,还有一道来自朝廷的嘉奖令。
大军开拔,此时已驻扎在幽燕边境的一片野地里。此前她曾暗中派人去往鸾道一带刺探,摸清守备状况,从而确定具体的下一步计划。那天她恰也收到回报,和老将军赵璞等人正开着军事会议。
据刺探,驻守鸾道之人,正是炽舒叔父,北狄左昌王目答。此人不但狡诈多端,是前次西关之变的主谋,其部族兵马在各派势力当中也是首屈一指,拥有极大的影响力。炽舒此前之所以能如愿登基,左昌王在其中便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显然,炽舒也看到了鸾道在接下来的战事当中的重要,才会如此排兵。
左昌王亲自坐镇,无疑是个极大的不利。强攻从来都是没有选择前提下的下策。
军事会议上,众将各抒己见,虽无人怯战,但一时也拿不出稳妥的方案。气氛正有些低落,朝廷信使到来,当众宣读了这道以皇帝之名颁下的嘉奖令。此前上报过的在前段战事当中有功的诸将和作战殊勇的士兵,无一遗漏。来自青木营的人里,杨虎得封四品明威将军,张骏封六品昭武校尉。
少帝还独赐姜含元金帛若干,数目不小。她便下令全军举行武赛,由最后的优胜者分得。
如今前战告终,双方对峙,军中每日都是战备训练,未免枯燥。演武既是训练,还有彩头可得,人人都变得兴奋了起来。士兵又听说彩头就是当今皇帝赐给将军的奖赏。她却分文不取,用这样的方式转给将士,对她更是衷心拥戴。
营中上下,气氛热烈,姜含元避开了人,特意出营,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这才取出那封来自束慎徽的回信,看了一遍。
不得不承认,看完他的回信之后,她的心里充满失落之感。
仿佛一直隐隐在期待着什么,忽然就此落空。
他的回信很简单:知悉。一切依汝心意而行。
就这么寥寥数语而已,没头没尾,没有多余的一个字。语气好似上级发给下级的公文回函。
他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