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1 / 1)

李弘恪面色紧绷,目光冷冷盯着前方的年轻人。

若论样貌,他与自己的皇兄并不相似,倒是与懿安太子?妃生得像,尤其?是沉默时,那般淡然的模样,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的。

年轻人跪在地上,即便被关?押诏狱整整一日,即便隆冬大?雪寒冽,也不曾压弯他脊骨似的,依旧是挺直如?松柏的身姿,垂眸时安静不语。

李弘恪声音沉沉,开口问?道:“事已至此,你仍是毫无悔过之?心?没?有半分愧疚?”

萧成钧磕了个头,说:“罪臣叩禀陛下,昔时承蒙陛下知?遇之?恩,得效犬马之?劳,践匡扶社?稷之?志,实乃毕生之?幸。罪臣忠君之?事,既为报君恩,亦为安黎庶。今铸成大?错,虽万死难辞其?咎。然,罪臣未尝负苍生,违臣节”

他直起身,与高坐的帝王四目相对,缓缓道:“故罪臣今日,死生无悔。”

李弘恪深吸了口气,“好?一个死生无悔,朕待你不薄,偏你冥顽不灵,执意要与朕分道扬镳。”

“朕今日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不愿再效忠朕,乃至甘愿以死明志?”

萧成钧伏地,一字一句道:“古人有云,信义既绝,惟死可证丹心。”

他抬起头来,漆眸里却没?有一丝波澜,“罪臣,任凭陛下处置。”

李弘恪腾地站起身来,气得浑身直抖,狠拍了下御案,震得满桌奏折乱飞。

“你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音调骤然提高,厉声喝问?:“朕当时不过是问?了你几句,未曾说过离心之?言,你倒先行狂悖放肆之?事,不顾君臣情分,屡犯天颜!若不是念在你往日功劳,又曾照拂公主多时,朕早该把?你发?配边疆不,合该午门斩首!”

萧成钧依旧垂眸不语,直直地跪着。

他面色苍白,忍着胸腔里积郁的情绪,闭了闭眼睛。

“罪臣寒窗苦读十年,不敢说深谙君臣之?道,却知?君臣相和则社?稷安宁,臣已令陛下生疑,不敢再为祸国之?臣。陛下向来明察秋毫,当日问?询之?时,想必已有定论。”

萧成钧缓缓睁眼,轻声说:“这世间,可证罪臣清白者……死的死,疯的疯,已无人可为臣辩驳。”

“即便罪臣今日再禀,臣家父乃是萧家三郎萧长亭,家母乃郑家三女郑兰依,陛下心中芥蒂亦如?顽刺,他日终究会生祸端,届时……不过重演今日之?势。

天家至亲骨肉,尚生嫌隙,臣又怎敢奢望善终?臣如?此妄为,非是不敬天威,恰好?相反,是为陛下心安。”

他最后磕了个头,道:“天下英杰如?云,只要陛下力?推吏治新政,何愁不得良臣?倘若罪臣侥幸得天恩苟存于?世,纵居江湖之?远,亦会为盛世海晏河清而深感欣慰。”

李弘恪气极反笑,又在气血上涌时,莫名生出一种荒谬的无力?感。

这人当真是油盐不进,便是到了这般生死之?际,竟还在想着推行他的新政。

“让朕心安?好?啊,那朕告诉你,只有你死了,朕才能心安!”

他负手徘徊,衣袍摆动,气得直指着萧成钧,口不择言道:“你是盼着朕这么做吗!”

萧成钧低眸道:“罪臣伏乞陛下宽恕,但求远离庙堂,甘为庶民。”

李弘恪脑子?嗡嗡直响,他嘴皮子?功夫说不过这人,又一时不知?该当拿他如?何,实在棘手。

治罪也罢,赐死也罢,他竟再寻不出萧成钧半分错处,而换嫁之?事涉及天家颜面,更?不可宣之?于?众。而今内忧外患未平,若是随意处置了萧成钧,寒了功臣之?心,朝堂或会动荡不安,后世又当如?何评说?

“你执意求死也好?,甘做布衣也好?,朕偏不遂你所愿”

李弘恪深吸了几口气,拳头攥得甚紧,冷声问?:“你方才句句辩驳,只为君臣之?道,怎对赐婚之?事只字不提?你可曾想过公主清誉,此等行径也配称七尺男儿?”

他犹记得,昨日这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不啻于?闷雷轰隆炸响,震得他两眼一黑,险些昏厥。

若不是顾念皇室颜面,又因太后劝慰他,让他给两个孩子?一些时间,说或许另有内情,等他们?自己来说,莫要激得人再行极端之?事,免闹出性命之?虞,他才极力?忍了一日。

他当时理不清头绪,心底怒气似决堤浪潮横冲直撞,但见沈明语迟迟未归,到底是怕她出事,故而强压至今,命叶初乾李瑶月等人三缄其?口,严令走漏消息。

萧成钧低垂着头,面色愈发?苍白。

“此事皆罪臣之?过,公主实属无辜……是臣不愿尚郡主,才谋此逆事。”

萧成钧只道,当日沈明语前往公府贺喜,却被他临时换嫁,不得已卷入其?中,事后她顾念兄妹情谊,才没?有当场拆穿。

他低声诉来,嗓音轻缓,如?石子?投落深潭溅起点点水花,转瞬却又归于?死寂,仿佛从未惊起过波澜。

“于?此事,臣罪孽深重,万死难赎,纵千刀万剐,亦感天恩。但求陛下明察,不要怪罪公主。”

李弘恪余光紧盯着跪地的年轻人,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

他好?不容易寻回来的亲生女儿,挚爱的唯一血脉,脾气温和乖顺,向来循规蹈矩,怎会是心甘情愿掺和其?中?必定是这混账东西为激怒他,故意行此大?逆不道之?举,逼迫他的乖女。

想到这里,李弘恪强忍着的怒火腾地复起,“你不曾想过,你与明语或是五服之?内的血亲,如?此悖逆人伦之?举,枉顾纲常,当遭天诛!”

殿内烛火“噼啪”爆裂响了一声,伴随这声质问?,显得尤为刺耳。

萧成钧薄唇紧抿,隔了半晌,唇边扯起一抹苦笑。

“陛下明鉴,罪臣与公主殿下,并非血亲。”

他伏地叩首,声音沙哑道:“罪臣方才已然禀明,臣确是萧家血脉,可陛下……终究不信。”

他缓缓抬头,双目微红,最后振袖跪地,重重叩首。

“罪臣……已无可奉告。”

李弘恪浑身一怔。

若不是方才这句诘问?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那枚怀疑的种子?竟深扎于?心底至此。

这便意味着,萧成钧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李弘恪张了张嘴,面上肌肉微微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