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天的,整个白府都静悄悄。李云点了灯笼循着后门离府,那点火光晕散在冷冷的后巷中,照得他整个人格外瘦小。他走得有些急,都小跑起来了,脚步声清晰地敲打在路上,甚为响亮。待到了秦宅,李云冻得鼻头通红,脸上火辣辣地刺痛,整个人却是暖和极了。

此时镇子里赶早市的都已经开始忙活,秦大夫也起得早,出来倒药渣时差些撞上门口的李云,尚留那点睡意惺忪顿时吓没了。

“你小子干啥来了?”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给您打打下手来的。”李云边说,边接过他手上一簸箕的药渣子出门埋了,又溜进去屋里,挽起袖子把散在边上的木柴拢起来。

李云干活从不含糊,不一会儿便堆好柴火,随手拿起灰扒子去清理几处药炉子下的灰碳。不一会儿有瞧病的进门来,还以为秦大夫收了个勤快的小弟子。秦大夫哼一声,没接这话,转头却朝李云喊:“云小子过来!”竟是吩咐李云给他搬那些木柜子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开始亮起来,街上的喧嚣逐渐响起。李云赶紧把手上的活儿弄好,跟秦大夫说要走了。秦大夫拉下老脸,瞧了他片刻才挥手让他走。

秦宅毕竟离得远,待他跑回府上时,天色已经大亮,齐帘守在院子门外,正咬着牙等着他回来算账。

其实怪不得她来气。这鬼天气本来就冷得入心入骨,恨不得掏一把火塞肚子,好容易起了床去伺候白家小祖宗,愣是让荷塘外站着的白影吓得她几乎魂飞魄散!定眼一看,不就白公子那小祖宗么!这天都没亮就守在荷塘边上,跟望夫石似的,闹啥呢!一问才知道,李云出门去了。齐帘没问出李云跑哪儿去了,劝了几下没能将人劝回房去,又不敢跟白公子较真,只能一起挨着冻等人。等来等去,这天都亮了,李云还是没见影,急得她都守到院子外头去了!

好容易见着李云兴冲冲从廊子上跑来,脸上红扑扑的,都带上喘了。齐帘拦住他,责问他跑哪儿去了,刚问完就隐约嗅到一点药材味儿。李云支支吾吾,也没说去哪儿,生怕齐帘训他,改口就说:“少爷可醒了?我伺候少爷洗漱去。”当即脚下抹油溜进院子去,留着齐帘气得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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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下)

虽说齐帘恨不得生吞了李云,但白公子倒不怎在意,甚至没过问李云一句。直到第二日清晨,李云又挣扎着爬起床。探着脚摸不到鞋子,不小心光着脚丫踩在地面上,冻得李云浑身汗毛立马竖起来,缩脚时又碰上了床边儿,痛得眼泪差些要掉下来。

忽而身后被窝动了动,李云回头对上白公子眯着的眸子,便又跟昨日般轻声哄说:“我起夜,你睡呗。”说罢就跳着脚起来穿衣。

脚上估计撞得有些厉害,走一步疼一步,连带出门也迟了许多。李云着着急急点着灯笼去开后门,让侯在门外的白公子给吓一跳,灯笼啪嗒一下掉到地上,烧起来了。

白公子站在门外不远处,穿得整整齐齐的,就是发髻随意绑着,显得有些颓靡。但见他在灯火中笑,一时间好看极了。

他说:“你顾着脚上,甭使劲了。”

李云心头跳得有些快,却半带埋怨道:“你弄得我灯笼没了。”

“不用点灯笼。我脚程快,捎你一程。”白公子说着,蹲下身把李云背起来了。“你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到了。”

李云闭着眼抱着他的脖子,感觉四周在晃着,跟坐着摇椅一般晃晃荡荡的,却永远摔不着。冷月已经西斜,李云微微睁开眼,看着身下飞逝的屋檐连片堆叠在清晨淡淡的雾气中,好像鱼鳞一般。他合上眼,把身下的人搂紧一些,便听白公子道:“不怕。”

我没怕。李云想,牙关还是抖着,没能把话说出来。

白公子知道他惧高的毛病,便跳回地面上,改为疾跑了。飞檐走壁还能借力,可地上跑全靠两条腿,真够累人的。待他俩到了秦宅时,白公子脸上一片潮红,呼吸都不稳。

秦大夫见他俩一起来的,老脸的褶子皱得比门板还要厚。

“伤着脚了。”白公子道。

一句话去头去尾,但秦大夫还是听明白了,粗粗哼一声才放他俩进门来。

李云的脚伤得重,按秦大夫的话便是差些伤了骨头,最好不要施力久站。于是乎李云脚上上了药就被塞在小凳子上,使着切药刀一片片地切药材,剩下的粗活重活便落到白公子头上。

秦大夫在一旁称着药,眼睛时不时扫向外头的白公子,嘴上却问着李云话。大多是问李云喝药和身子情况,说着说着竟问起他葵水与房事来。李云涨红脸答得乱七八糟,秦大夫受不了,只问是与不是,净让李云点头摇头。

最后秦大夫问道:“你可还想怀个娃儿呀?”

李云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秦大夫许久。在此间他甚至不曾多加思索,只是听了这句话,忽而记起了老家的父母兄弟来,然后是河边的老柿树,兜兜转转又回到白公子这么个人身上。

“嗯。”李云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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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福

后来秦大夫对这两人天天大清早出现在家门前已是司空见惯。来来回回间,便越发熟络起来,晓得白公子在教李云认字后,秦大夫也不再给脸色白公子看了。临近年关,李云甚至给秦大夫写了一副对联,小童学字般歪歪斜斜的行书能看出十足的认真劲儿,秦大夫十分稀罕,笑道今年便挂这幅春联了。

正值今日日光正好,李云与秦大夫忙着翻晒药材。李云一边翻弄着白白细细的根儿条,一边问这叫啥,秦大夫答说灯心草。李云捏起一根闻了闻,没啥味道。又听秦大夫嘴里唠唠叨叨念着灯心草的药性,什么性微寒、归心经、肺经什么经的,李云糊里糊涂记着,手里翻着药材,嘴里也絮絮叨叨念着灯心草性微寒归心经。

晒好的灯心草入药斗时,李云借了笔,把药斗上蝇头小字的“灯心草”三字一笔一划描在手臂上。忙完活要走了,李云问能否要一根灯心草,秦大夫二话不说就用桑皮纸给他包了几根。

回去路上李云走前头,白公子走后头。他看着李云摇头晃脑呶呶不休的,甚至路也顾不上了,又好气又好笑,便随手摘了一根小树枝丫插在李云耳鬓上。脑瓜儿上冒出的几片小叶子跟着他摇头晃脑的,惹得白公子莞尔不已。

他俩走得慢,路过罗府时没留神,凑巧让大门处的罗夫人远远瞧见了。

罗夫人还以为自个眼花,尚未认清楚,两人便淹没在清晨的人潮中,当即出门的心思也没了,挺着大肚子回去寻罗洪,大骂道:“瞧你个当爹的窝囊模样!如今这家破破烂烂,一穷二白,可你那宝贝女儿罗笙穿金戴银的,好不快活呢!”

罗洪一听她哭吼就烦心,问她胡说八道什么来着。

罗夫人又道:“我刚刚出门去,远远便见着咱好女婿领着罗笙那贱丫头、两人黏黏糊糊地从罗府跟前走过!当真不知羞、妇道人家为出门玩乐,都换上男人衣裳了!”

“此事当真?你可瞧清楚了!”

“罗笙长啥模样,我这当大娘的,对着这么多年,还能看错不成!”

罗洪皱起眉,思前想后也想不通这事。倒是罗夫人咬牙切齿,怨恨起来:“怕不是那贱丫头攀了高枝,唯恐咱拖累她享福呢!估计她没少与白家说起咱的埋汰话,不然好好的亲家怎会这般扫你罗洪的面子!”话音刚落,下人就传话,说外头姓俞的又来了。罗洪本要打发俞当走,转念一想又不对,便让俞当去了偏厅。

32

俞当这人心机复杂,哪怕骨子里有些好强,让罗家拒之门外好几次,还是强忍着怨气,也没让罗笙瞧出些许端倪来。说根本的,全是私心作祟。要知道罗笙终究有几分姿色,又是大家闺秀,连白家少爷都没近过身便先让他尝了甜头,心里当是把自己拔高一筹。其次是罗笙让他寻罗家求救,俞当当即把如意算盘打得响:若是罗家能出面打点,能将罗笙救出来双宿双栖当然最好,哪怕事不成,他从中套一笔银子,也不算亏本。是以见了罗洪,他话也不客气,添油加醋地说起罗家二小姐在白府熬苦,又夸起罗洪宅心仁厚,骨肉至亲怎能见死不救。一串话下来,罗洪这人也精明,可算是听明白了:这是讨钱要债来的。当下冷笑,喊来下人将俞当一顿好打,直接撵出罗府去!

俞当可被打得傻眼,虽然他皮肉厚实但也禁不住这么一顿狠揍。待他一身伤痕好容易回到白府,俞大嫂心疼得心肝都要碎了,尤其知晓了前因后果,对罗笙是恨得不行,一边给儿子上药一边哭骂罗家没良心。

俞当也恨,恨罗家狗眼看人低、恨自家孤儿寡母受人奴役、恨人出身定贵贱,恨得眼内一番通红,心里咬牙切齿。

这头俞当挨了打,不一会这事像风吹过一般,刮得整个白府的下人都知晓俞当在外被人寻仇狠揍一顿。齐帘对这闲杂事儿权当是笑话去听,难得闲着呢,却有不识相的人寻上门来了。这人正是旧院那头看守罗笙的婢女,只见她神色匆匆,找上齐帘的时候怛然失色,压着嗓子道:“大事不好了!”齐帘吓一跳,还以为出啥大事了,听婢女一说,人反而稳了下来。

原来这些时日罗笙还算乖巧,该喝药时喝药,也不吵不闹了。本来是好事,但婢女总觉得不对劲。留意了两三天,倒让她觉察了罗笙几乎吃什么吐出什么,人没精打采的,难怪闹不起来。起先以为是饭菜不干净,但总不能天天都不干净罢!她一个妇道人家,还不至于傻到这份上,当即吓得六神无主,跑来寻齐帘做主了。

“好姐姐、当初我可是按着你吩咐的话儿去做。若真出了啥事,你可要替我做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