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那年
那年庙会太热闹,白府众人刚到寺里便让主持带到二楼去。
白夫人很虔诚,自儿子被找回来,每年都要带白公子前来还愿。刚与主持闲话几句,便不见了白公子的身影,身边的蕙萍赶紧朝二楼栏杆处一指,原来是走到外头去了。
寺庙内外人来人往,香火鼎盛。恰好此处地势较高,即便是身处二楼也能看到围墙外熙熙攘攘的人潮。而庙外正在布施,虽然只有一碗白粥一个馒头,不少穷苦人家携家带眷都聚过来,伸长脖子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布施毕竟有限,不一会儿就空了粥桶和木盘子,队列靠后的人见状,只得惋惜地走了。
正巧此时陆有恒领着李云往寺里走去,两人止不住地东张西望,欢喜得不得了。忽而一抬头,李云看到庙里高处有贵公子扶着栏杆远眺,正奇怪是哪家的贵胄子弟,便见蕙萍扶着白夫人走过去与那人招呼起来,这才记起那是白家的独子。脚下没注意,一个踉跄,捧在手里的大肉包子差些就甩出去!陆有恒也吓一跳,赶紧拉住他。两人一瞧,原来李云走路没留意,不小心拐到蹲在路边的小乞丐身上了。
小乞丐瘦小干瘪,脏兮兮的,却有一双大眼睛。让李云拐了一下,虽然不重,人倒是识趣,就这么蹲着挪挪脚跟往后头缩了缩,把路让出一些来。唯一不规矩的怕就是那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干巴巴盯着李云手里的热包子。
那模样活生生就是乡里小妹饿得发馋的模样。李云才到城里不久,思乡情浓,这么让女娃儿盯了片刻,挣扎一下竟把肉包子递过去。小乞丐眼儿睁得更圆了,好似摊子上搁着的圆灯笼一般。她先定定看一会,见李云没有收回去的打算,小手滋溜地探出去一把把李云的肉包子抱进怀里。陆有恒懵了一下,才要张嘴,又见肉包子被捏出几个黑手印儿,只好轻斥李云:“你这傻小子!好好的包子,自个还舍不得吃,竟打发人去了!”李云理亏,加之自己肚皮也是舍不得那个肉包子的,便赶紧拉着陆有恒走开来。
两人在人潮里时起时伏,但没有离开过庙里那位郎君的眼。
寺庙楼上,白夫人见白公子直愣愣地往下瞧,甚是好奇。蕙萍跟着看过去,但见陆有恒从楼下路过,凑巧有几个妙龄姑娘站在那头。白夫人还疑惑是哪家闺女,正好罗洪携眷走近姑娘们,便恍然:是罗家的姑娘啊。
罗家姑娘年岁不一,待出阁的有两个,都是庶出。还有一个正室所出的,才十岁不够,正是俏皮的年纪。抬头见楼上公子哥正直直朝二姐看去,童言无忌,就在姐姐们跟前说了。
闻言,罗笙眼角向上抬抬,当真睨到寺庙楼上有郎君正扶栏垂目,细细地往她这边打量。她一时间又羞又怯,怕是自己一厢情愿,还特意留意了片刻。每当她移步,楼上郎君的视线便步步跟随似得,羞得她举扇掩脸。良久,她挪挪扇子,眼睑又上飘,上扬的眸子一把瞟到郎君俊俏模样,顿时羞红了脸。姐妹见状,偷偷拉着她取笑。她羞得跺跺脚,侧过脸稍是用扇子遮掩,只留了半边脸与对方。
小妹年少,最是藏不住话,拉着生母衣角把姐妹们偷偷取笑的话说与爹娘听。一旁的罗夫人看看妾室的女儿,半带酸气道:“如是这般,也算好事啊。”
罗洪骂道:“荒唐!”尚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非礼非法,可是淫奔!
罗夫人不甚高兴,抬眼就扫了扫寺庙楼上,白家母子刚好落入眼内。她立刻收回视线,这回语气不酸了,就是夹了嘲讽,与罗洪说:“还道是谁呢,原来是那白家的少爷啊!”
谁不知白府有个疯疯癫癫的少爷。于是乎,前一刻还让姐妹眼红的好事成了浑身不自在的丑事。罗笙有些傻眼,正正经经往郎君那头瞧一眼,在姐妹与大娘的笑声中沉下了脸。
“怎么偏偏是他啊。”罗笙嘟哝着,嘴角的黑痣逐渐下沉,最后成了抿唇的姿势。她垂下眼,背过身去,想着眼不见为净。
偏生楼上的郎君习武多年,练就一番读唇的本领。
白夫人往罗笙那头左顾右盼,掂量了许久,才道:“外头景致好,我儿多待会儿就是。”临走前又多看了一眼罗家的姑娘们,才含笑走进室内。
白公子没应和,双臂压着栏杆,倾着身子,视线已经移到楼下屋檐的一角。倏忽之间,双瞳收缩又舒展开来,他轻侧过脸,神情柔和,留着的一丝温存还在眼底。视线所到之处,飞檐幢幢,但留一角刚好露出寺庙门口等候着的李云。忽而陆有恒冒出来不知说了啥,李云便乐呵呵地傻笑。
白公子看了一下,竟也是笑了。
最是好的人,才是那年的她。
番外
番外·红盖头
白公子成亲时,新娘子盖的红盖头是由白府送过去。不止那块红盖头,便是喜服、枕巾之类,统统都是白府备好的。那年头,未出阁的姑娘深闺之中最是能耐的便是绣好出嫁时的喜服,一针一线都是怦然动心,哪能不珍惜呢。只是白夫人瞧不上罗家的东西,就专门请了外城的绣房送来几套绣品。绣房花了两三月才赶出三套喜服来,刚绣好就被快马送到白府。那时喜服的东西都是惠萍与齐帘负责,白管家收到喜服后就让下人捧着送到里头去。
四五个下人捧着红彤彤的衣裳,一路上惹来不少瞩目。凑巧陆有恒带着李云经过,这几人与陆有恒挺是熟络的,就停下来取笑起陆有恒了。当时陆有恒与邓赖云算是郎有情妾有意,就差下聘娶进门了。其中有人抖开了一套喜服,上面绣的是连理枝比翼鸟,缠缠绵绵的十分可人。陆有恒看得心动不已,又被他们取笑了许久,红着脸推搡着,嚷嚷:“咋的眼红是罢!哥们要真娶亲,不用这些玩意儿,我家婆娘就够好看的!”
一声“我家婆娘”惹得众人起哄,嬉笑玩闹时稍有不慎,其中一块红布就掉下来。李云眼疾手快捞了一把,将一块红盖头攥在手里。丝绸布巾滑得像小溪里的水,上头简简单单绣着精致的鸳鸯一对,交颈戏水。李云捧在手心里,看着那对金色的小鸳鸯,好似那双鸟儿游进了心坎里头。下一刻,红盖头被抽走。李云抬眼看去,那块红布连着喜服被一一折好了。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愣在那头干啥呢!喜服呢!”齐帘一嗓子从远远的一头喊起来。
李云一众都被吼得缩缩脖子。陆有恒偷偷按着李云脊背,两人滋溜一下便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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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红盖头被齐帘送到厢房内,找了一通没见到人。后来问起才知道白公子在外头的凉亭处呆着,便领着人将喜服送过去。
凉亭刚好就离齐帘吼人的地方不远,若是往西南角偏一些还能完完整整看到一条廊道。白公子就靠在柱子上,听见齐帘送喜服来了就瞄一眼。三套喜服各有寓意,白夫人不做主,让白公子挑一套自个稀罕的。可白公子只是冷冷淡淡扫了一眼,见状,齐帘暗忖:这大好喜事从没见白公子热衷多少,好似成亲的不是他自个。只是大事小事白夫人都想让他顺心,就随他拿主意,如此弄得不了了之,最后还不是白夫人捡起来操心。这喜服估计也是这般,还不如直接给他选一套罢了!正这么想着,白公子伸手一撩,把一块红盖头抽出来。齐帘定眼一看,竟是最不起眼的一套金丝鸳鸯服。
白公子指腹蹭了蹭上头的小鸳鸯,说:“这套留下。”
竟是这么拍了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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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盖头又经了几手,终于在大喜之日盖在了新娘子罗笙头上,在花轿的颠颠簸簸中晃着四个角儿,最后送到喜房之中。喜房里头亮彤彤的,待房里的人都退下,就静谧了好一会儿。红烛烧得融了一小节,蜡泪滚了一行,然后新娘子的红盖头就被撩起来了。
罗笙瞻前顾后,匆匆从喜服里翻了翻,手上便多了一个折起来的桑纸包。红烛将她的影子拉长到墙壁上,像是一折皮影,一手攥着折纸,一手揭开酒壶,折纸往壶口抖了几抖,忽而影子整个跳起来,桑皮纸便脱手飘到地上去。
罗笙只觉心脏要跳出嘴来!不知何时白公子就站在门口处,正无声无息地看着她。此时的静谧当真无比诡谲。药粉从酒壶上撒了一桌子,她欲盖弥彰地用袖角抹一下。但见白公子一动,她又吓一跳,连着头上的红盖头都被抖落到地上去。小小的红鞋子踩在小小的金线鸳鸯上,随着罗笙的不安,留下几处明显的踩踏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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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子来到桌前坐下,透过烛光去看她。罗笙浑身鸡皮疙瘩的,暗道:这不过是个疯子,或许是疯得完完整整的,连我在干啥都不晓得呢!这么一想,即庆幸又难堪,连笑也挤不出来。门外静悄悄的,怕是没人敢来招惹这瘟神的洞房花烛夜。罗笙定下心神,抬手给白公子斟了酒,催促他:“喝了罢、交杯酒。”才说完,果见白公子乖乖把酒喝了。
真是傻得可以了。罗笙想。
两人对视而坐,罗笙死死盯着白公子,着急着药怎么不见效。而白公子也看着她,从嘴角上的痣到心急如焚地扣在一处的十指,顺着喜服的裙摆往下,就是孤零零躺在地上无人问津的红盖头。
忽而,白公子说:“去歇息罢。”罗笙蹦起来,脸都青了。却见白公子衣裳也没解开,径自往床上一躺,当真的睡去了。剩下罗笙在原地煎熬,无比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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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又烧了一节,罗笙不敢上去,就轻声唤了唤,没得回应。她思索一下,吹灭了红烛。
房里依旧静得很,院子外头似乎也散了喜宴,喧闹声响早就散得七七八八。罗笙忍耐许久,等月上中天了,才摸出房去。熬了这么一夜,她脚步轻而匆忙,连门也忘记带上,循着收买过的下人指点的路子溜之大吉了。
过了片刻,床上的人翻了翻身,吐出一口酒。
窗户关得严实,只有门口处漏了几许月色入内。白公子睁着眼看着那一射月光,许久没有动静。待他终于爬起身来,慢慢腾腾地下床捡起地上的红盖头,蹭去上头的灰尘,将它放到枕边来。他侧过身枕在红盖头旁边,摸了摸上头鸳鸯戏水的凹凸绣面,也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弯了嘴角,沉沉睡过去。
23
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