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还想着各种由头要留在耳室,可白公子一进来就打散他各种小算盘了。李云躺在床上,一下子就把整个人缩到床榻最里头,拉起被窝盖得密密实实的,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眸死死防范着。
白公子坐在床边,对上李云草木皆兵的眼神儿,接而脱了鞋俯身靠过去,抵上拼命蜷缩的李云。
“笙儿若是想在耳室住几天,清净清净,也是可以的。”
两人靠得太近,李云一直盯着白公子,不慎把自己瞪成了斗鸡眼。他猛地眨巴眨巴眼,才把眼珠儿调过来。
白公子乐得笑出声来,他伸手扯开一点棉被,露出李云的脸。李云病刚好,气色稍弱,连唇都是泛着白。他挪过去,噘着嘴避开鼓起的棉被轻轻亲了李云一嘴,说:“如此、笙儿就暂住在这儿罢。”
被亲了嘴的李云拉起被窝捂住脸,白公子权当他害臊,殊不知李云心里正嘀咕着这白家少爷真是疯过头,亲男子的嘴也能这么乐。
白家有钱有势,白公子长得也挺好,就是脑子不灵光。说是老天爷有时候太公平,终是给你一撮好,然后挖你一块心头好。李云想着想着,还是觉得老天爷会有瞎眼的时候,不然怎么祸害了他,偏不给他一撮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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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撮好(下)
白公子一直窝在李云的床上,最后还是李云让被子捂得受不住,一脚蹬开被窝。两人隔着被子相互对视,白公子是看李云的好,李云只看到白公子脸皮的好。于是,一人看着笑,一人瞪得苦大仇深。
忽的,窗户让一阵风刮得吱吱生响,外头不一会就阴下天,一场急雨急急躁躁地袭来,水汽渗入这小小的耳室,捎进一丝凉意。
李云暗想要把被窝重新盖好,外头闪电一闪而过,照亮了阴暗的床笫。伴随而来的是一声闷雷,轰隆隆的声响似乎就在耳边猛击,连着胸口都要震动起来。李云看见白公子忽然摇摇晃晃地爬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耳室。
室外电闪雷鸣,过了会儿便听闻外头脚步杂乱,有人脚步匆匆来来去去,七嘴八舌不知道嚷嚷什么,瞧着像是走水一般着急。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雨还是哗啦啦下着,倒是雷声已经收敛了。李云刚从被窝翻起身,便见浑身湿漉漉的齐帘怒气冲冲而来,攥住他就往外头拉扯。同行而来的还有几个让雨水打得狼狈的护院,几人七手八脚将李云弄到门口。蕙萍撑着伞在外头等着,瞧见齐帘这架势赶紧将人拦下:“好歹把蓑衣斗笠戴好!才病好了,不能再淋病了!”
齐帘叱一句:“若是少爷出了事,他小命都不保!”
李云糊里糊涂地,这才听出话里有话:这、莫不成是那瘟神出事了?
蕙萍这回毫不退让,直接堵在跟前说:“这地方就一个李云,若他没了,你就担得起?!”齐帘让她噎住,咬咬牙吩咐人拿了蓑衣和斗笠给李云套上。
李云让蕙萍带着出了白府,蕙萍也换了蓑衣斗笠,和着护院一起出门去。李云一路跟着,蕙萍边走边说:“……也是我的不是,之前没好好叮嘱你。少爷他听不得雷声、以往院子都有人看护,这回料不到雨来得急,想着你与他待着,若是有啥事还能唤一声……”谁料到李云根本没看好人,雷一响,白公子就没了踪影。蕙萍复杂地看了眼李云被雨水打湿的脸,斥责的话根本无法来到嘴边。
远远的有护院朝着他们招呼:“这头呢!往这头!”
李云一头雾水地走着,思绪好容易才理出来,那时候他们已经在大雨磅礴的大街上走了大半个时辰了。
他病才刚好,人本来就虚,让雨这么一淋,加之走了这么久都没让歇息,后面那一截路走得脚都有些飘起来。幸好这回白公子走得不远,不一会就在城里的一处旧屋门前寻到人了。
这时候街上行人无几,零零散散走着的全是出来寻人的护院。白公子就赤着脚站在旧屋子不远处,旧屋子有些破,里头传来了被雷声惊扰的娃儿哭声。
白公子虽然人站得纹丝不动,眼神却晃得厉害,一会儿是眼前的旧屋子,一会儿却闪过无数的画面,拼拼凑凑成了记忆中一处废宅子的景象来。
废宅子里头也有孩儿哭声起伏,断断续续,却震耳欲聋。隐约似有衣衫褴褛的孩儿疾步走在他跟前,走了三步、五步、七步、九步!砰地让大刀砍去了半截身子!
白公子满目血光,几欲发狂!下一眼,却在血光中看到一张脸,那脸在斗笠之下神色怯生生的,好像下一刹就会逃命而去。
李云瞧着白公子发冠散乱,让湿漉漉的发丝糊了一脸,只觉又可怕又好笑。白公子似乎还在出神,不远处蕙萍朝着他打手势催促,李云自个也累得够呛,恨不得赶紧回去,只好勉为其难地喊了一声白君,直把白公子的神唤回来。
白公子低头看着他,眼在发丝后头有些睁不开,李云抿抿唇,伸手给他撩开头发,顺道还理了理发鬓。
这回,白公子真真切切地看到李云了。
李云试探地拉着白公子的手臂把人领着往前走。两人一声不吭地走着,蕙萍倒是体贴,给李云递了伞。李云戴着斗笠不好撑伞,只好把斗笠摘了。
只是闹腾了这么久,李云是一边走一边觉得眼前发虚,强撑着走了一会儿,就停下来歇一口气;抬眼发现白公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真让他看得人更虚了。
走走停停的,好容易回到白府,瞧见那高高大大的宅子门前,白夫人让人搀扶着,伞也顾不得了,心急如焚地冒雨疾步朝他们走来。
李云顿时觉得好笑。
这撮好与不好,老天爷竟是给得实在公平。
12
讨好
闹了这么一场,李云虚得眼前一黑,又成了病秧子。倒是白公子在外头淋了半天雨,居然还精神得很。蕙萍让人去请秦大夫,得知秦大夫昨日刚出远门,至今还没回来。
李云烧得头昏脑涨,让白公子搂在怀里抱得死紧。幸亏白公子还没傻透,晓得把两人的湿衣裳扒掉,抱着李云窝在被窝里不撒手,瞧见陌生的大夫过来就青筋暴涨,阴桀地发笑,吓得对方提着药箱子退了几步转身跑了。
谁不知白家少爷是个疯子。这年头不怕人疯,就怕发疯作狂的人会武功。一不小心断手折腿还是小事,小命不保才要紧呐!
白夫人经过这遭对李云意见大得很,本想借机将人敲打敲打的,偏偏白公子又犯病,一时间油盐不进。李云烧得厉害,真怕人烧着烧着没了。请了好几个大夫,没一个有能耐靠上去给李云把个脉,当真废物。蕙萍只得煮好姜汤送过去,可是便连伺汤喂药白公子都不假他人手,自个亲力亲为。
李云烧得糊里糊涂的,稍睁开眼见有人影在跟前晃来晃去,然后便是一嘴热汤下肚,肚子一下子滚烫烫的,人才勉强暖和起来。他缩缩肩,往白公子身上靠拢,抬手把人拦腰抱住,不知嘟哝着什么,闭上眼就睡过去。
白公子拉开他一只手,十指相扣,丹田一热,慢慢地将热度透过掌心传过去。两人枕着在一块,他的鼻息吹动李云额际的发丝,惹得李云皱皱鼻子。一串闷笑,白公子弓着身将人纳入怀里,也睡过去了。
一梦回到几年前的师门,师兄弟们习武的声响颇大,从蜿蜒的小路到一所竹门前,才慢慢消散去。门前站着的女人已经四十好几,长相普通,倒是高高瘦瘦。只听她与屋内的人谈笑风生,聊到徒儿身上,她便冷下脸了。
对方说:你那徒儿筋骨虽好,可惜心智欠缺,终究难成大器;你还不如听师兄的话,眼看师门就要收门徒,你再瞧瞧有没有合眼缘的孩子,也好收到门下去。
她冷笑,略带嘲讽道:这话说得酸不酸。你那些徒弟,筋骨再好,心思太多,哪一个定力比得上我徒儿?更别说那几个人心不足的,有十分心智又如何,隔着肚皮好坏不知,还不如我徒儿简简单单。
对方大笑:你徒儿简简单单?肚子里头一汪坏水!
她哼声,回头朝他招招手,他脚下一动就来到她跟前来。女人摸摸他的头,颇为得意地朝里头说:动一汪坏水又如何,人人都有歪肠子,我徒儿怎么能吃亏!
在对方嚷嚷着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时候,女人朝他说:我徒儿也好好去看,有人歪肠子想着害你,有人却想着你好。这世上,不稀罕你的何止万千,再讨好也讨好不过来;难得稀罕你的,由始至终,也是想着你的好。可别看错了,省得我徒儿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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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
半夜里蕙萍给白夫人带话,说李云热退了。
当时油灯添了第三次灯油,照得整个房间澄黄澄黄的。白夫人没有更衣入睡,一直坐在罗汉床上。她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小的平安锁,神情肃穆,看着窗外依旧连绵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