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1)

长大 叶春萌谢小禾 4938 字 4个月前

林念初说得面红耳赤。无法想象闺蜜此时的神情。好在,倒是也没多工夫琢磨,此时的要务,还是哄好这个制造令人崩溃的噪音的小东西。

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这小东西大约是能量耗尽真的累了,哭声越来越低,渐渐过渡成断断续续的吭吭,再之后逐渐只余偶然吧唧嘴巴的响动,小家伙终于是趴在林念初的肩膀上,一只小手还牢牢地揪着她的一缕头发,睡着了,当林念初把他轻轻地放回小床上的时候,他眼睛还没睁,小脸儿已经是一皱,眼见是又要放声,林念初临近崩溃之时,他皱着脸儿小手胡乱巴拉,却抓到了林念初的手指,于是,牢牢攥住,抓到胸前,另只小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小脸就又平复了下来,再哼哼了两声吧唧吧唧嘴,就躺在小床上,攥着林念初的手指头继续睡了。

林念初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只手给他抓着,不敢动弹。

小白菜脸蛋斑斓得像个花脸猫,小鼻子旁边,还残存着鼻涕泡的痕迹,睡容却是甜美安稳,牢牢地攥住了她的手,便就仿佛抛却了一切惊恐不安,这样笃定踏实。

从科学上,林念初不太确定,不到三个月的婴儿,究竟有没有,或者有怎样的思维,对周遭的人,周遭的世界,到底有没有某种认知。林念初只知道,每当小白菜抓住她,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手指,头发,耳垂,甚至是鼻子嘴唇……的时候,总是能就安静下来。她不知道将此称之为小东西对她完全的信任和依赖,是否又会被大部分理智科学的同行笑为“过于感性的自作多情”,所以她从来不对人说,然而心里,却总是相信,在小家伙的脑袋里,自己便就是那个完全可以放心交托的人。

于是,他会在才恢复呼吸心跳的时候,抓住自己的手指,尚自青紫的小嘴儿动了动撮了撮,脸颊隐隐有个酒窝,像是在笑。

于是,他会在每天她一推开家门的时候,无论做什么,睡觉还是吃奶还是傻乎乎地正盯着房顶发呆,但叫门声一响,就立刻小手挥舞,啊啊地叫,仿佛是努力地引她注意,表达他的等了一天的想念,要一个亲亲,要一个抱抱。

于是,他会在半夜警醒啼哭的时候,老太太怎么哄也不行,却一定要她抱着走两圈,捏住她的耳垂,便就肯乖乖睡觉。

于是,他受了惊吓或者烦躁大闹狂哭,小手挥舞着在空中乱抓,但凡只要是碰触到她,任何属于她的一部分,哪怕就是一缕头发,小东西都会逐渐地安静下来。

于是,她就是他的依靠。便就是明天会万千烦恼事接踵而来,纷繁杂芜,她还没半点儿解决的办法的此时,她也会先放开其他,让他攥着自己的手,将那些惊慌委屈烦躁恐惧统统地通过这抓住的手指交托给她,安稳地睡着,睡熟,偶尔脸上动一动,嘴角抽一抽,带出个有点儿滑稽的表情来;于是即使在此时,她瞧着他,还是不知不觉地,一个笑容,挂上了嘴角。

然而问题,毕竟是要面对解决。小白菜可以安心地把自己交付给她,她却只能把自己和他一起,都交付给自己。已经是八点半电视剧场的时间, 外间隐约飘荡着最近极为流行的一个台湾电视剧的主题歌“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林念初极小心地轻轻抽出手,给小白菜掖好被角,蹑手蹑脚地退出去,把门带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拨了闺蜜的电话。

还好,老太太已经安全到家,林念初长长出了口气。才又说了句“真是对不住”就听闺蜜在那边儿说了句‘等会儿’然后是关门的声儿,然后就听见闺蜜压低着声音说道,“对不住什么?我还说对不住你呢!当初我其实就想拦,她自己那么自告奋勇,她儿子又在旁边儿都不拦,我一下子不好说什么。你现在算知道了吧,我这日子过得容易不容易?老把自己当大功臣带我闺女跟我欠了她多大恩惠似的!这倒也让我们家那口子看看,平时倒老话里话外说我脾气不好,得,你是公认的温柔斯文的,受得了他妈么?不到俩礼拜就整这样儿了。我……”

林念初愣怔地握着手机听着。

从站到坐,手机从左手交到右手,又从右手交到左手,活动脖子,活动肩膀,直到听见滴滴的电池即将没电的提示。

“霈霈,”林念初叫闺蜜的名字想要打断她。然大概声音太低或者她说得太激动,并没有理会,继续这也许是憋了10年之久的抱怨。

“……你看,那时候小媛抱怨她婆婆不来给她带孩子妈妈也管她哥不管她说自己命苦,我就说过,不来那才阿弥陀佛呢,你们俩还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没老人在那当爹的就也没法儿偷懒,这倒好,我们家这个,他妈在他就什么都不干,老太太把她儿子的份儿干了就跟我欠了她天大的恩德太上皇似的指手画脚……”

“霈霈我手机马上没电了。” 林念初苦笑着提高点儿声音说,“无论如何,也是我不对,哎,你就算为我,别跟老太太说什么了,再把你们家搅和乱了,我可真没脸见你了。我还得赶紧想想明儿到底怎么办。总之总之,真是不好意思,对不起。”

和上手机充上电,林念初抱着双臂,走到窗边,将额头,压在冰凉的带着霜的窗户上。

窗外,是已经逐渐安静下来的夜,街灯延伸至所能见的无限远处。行人已经很少,过往的车,偶尔有一两声喇叭响。周围的居民楼甚多,高高低低的,无数的窗,各色不同的窗帘,将室内的人,与外面隔绝开来。外面的,大都是干净利索,精神抖擞,面带微笑,彬彬有礼;里面的呢?

林念初垂下眼皮,把整张脸,都贴在玻璃上。

霈霈以前有跟她抱怨过婆婆么?大约,大约是有?是的,是有。

那时候,她们俩先后生了孩子,小媛总是一脸的疲累,说着说着就能红了眼眶,说我妈妈重男轻女,给哥哥带孩子不管我,婆婆呢,却心疼闺女,觉得跟媳妇生分;小媛说自从生了孩子苦巴巴地带,工作上又是要劲儿的时候,简直一下老了10年。

霈霈说,我宁可跟老公分担家务自己带孩子,不跟老人住一起是多大的福气?我倒是羡慕你呢。我们家那个本来就懒,老太太一来,越发懒得理直气壮……

是的,关于有老人在身边是好还是不好,简直是聊天时候,除去孩子的教育之外,她们俩永恒的主题。

可是,她却没太听到心里去。至少这一次,并没有想起来。

或者是因为才走了两年,这两年跟闺蜜的联系也不是太多?或者,或者只是,在她心里,她们的这点问题,与她跟周明的问题比起来,就都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她跟周明之间的不和,争执,观念上的分歧,感情上的伤痕,才锥心刺骨,让人摧折。

到底是霈霈说得对,还是小媛?她从前没仔细想过,如今,依然,说不清楚。

跟老人不好相处,至少,至少以自己的脾气,林念初已经领教。

然而……即便是现在,即便是大家的经济条件都大大地比7年前好,请阿姨已经不止是高级干部人家的特权的现在,大可以花钱请保姆的现在,林念初,却还是把并不好相处的老太太,请了回来。

也许是,时间紧,也许是,找的急,也许是……

林念初摇了摇头。

胃里丝丝拉拉地疼起来,她这才想起来,还没有吃晚饭。

不是太有胃口,但是,一定要吃。煮面,白水蛋,两片火腿,白水煮青菜。最简单的让人毫无胃口的但是足够营养。她以前可以因为愤怒或者伤心虐待自己的胃,如今,定然不可,努力加餐饭,善待胃,天气冷燥,保证足量饮水;流感似乎又要来了,加两包板蓝根冲剂预防。不能生病,被小白菜攥住了手指的自己,千千万万,不要生病。

第十五章 冲动的后果 3

“念初啊,”护士长把小毛帽子举到林念初眼前,“对称吧?”

“什么?”林念初茫然地抬起眼,赶紧看过去,“好看,真好看。这颜色挺好。”

护士长摇头笑,“我是问你,对称不?”

“啊!”林念初不好意思地低头,才要说话,护士长已经把那毛活又放下来,瞧着她笑道,“真是辛苦你了。老人有时候是这样儿,那么多年习惯了,难改。不瞒你说,我妈,给我带囡囡时候,我也没少跟她置气。最后怎么着,”护士长一乐,“好些事儿,真是谁带谁做主,你也不能整天盯着不是?”

“我明白。”林念初点头,又笑笑,“我昨儿想了整整一晚上。怎办呢?从头儿想一遍,还是着急找人,还是请不来朋友推荐的‘专业’带小孩的,还是不放心外面小姑娘也没段时间在家慢慢教……也别管谁对谁错,我,”林念初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打算今天下班之后,买上老太太爱吃的点心水果,抽屉里还两盒病人家属送我的脑白金。我去登门道歉,最好能把老太太请回来。”

“道歉?”小方一口水咽了一半儿另一半儿喷了出来,一边儿赶紧抓过旁边儿的纸巾来擦,一边儿咳嗽着道,“林大夫,您这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就放新生儿那儿,白天咱们轮班儿,晚上抱回家,一人看一天,慢慢儿找合适保姆也不能让您丢这个人啊!”

“那哪儿行呢?”林念初轻轻摇头,“小东西在病房里多难受,他害怕,他还是喜欢家里。瞧瞧早上 来给放病床上我走了时候哭的。慢慢儿找……我当初找老太太时候觉得各方面很满意呢,怎么知道新找的就一定比她好。要说,至少,老太太还真挺疼孩子。”

小方愣愣地瞧着林念初,半天才又皱眉带点不甘心地嘟囔,“明明就是没文化老太太瞎指挥。这要咱当医生得都这么妥协,还给新生儿家长开展什么科学喂养教育啊?”

“科普教育归科普教育,这也不是说就不能跟老太太慢慢讲科学喂养了。这跟低个头是两回事。”护士长瞧了眼小方 ,“就是你们年轻小丫头,威风志气的,轮着看一人一天,亏你想得出,三天孩子就病了。”转身又拍了拍林念初的手背,接着说道,“老太太能回来是最好,不能的话,也不用轮流,你赶紧再找着,孩子就我先抱回家让我妈帮忙看几天接个短。再咬牙坚持坚持,咱们不是一直找着领养呢么,妇科那儿,一对不孕症,做第三次试管失败了的,可能有意,条件倒真是挺好呢。”

林念初听着护士长的说话却是愣了,不知怎么,只觉得心里蓦地一紧,然后空荡荡的,怔怔地望着护士长,半晌才道,“有人……有人想要,想要把他带走了?”

“还没准谱。就是女的身体实在不适合再做试管了,妇科的高大夫劝他们考虑领养。他们说起要领也想要越小越好, 不懂事儿的时候。福利院那边手续规矩多,等排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了。高大夫就提了一句小白菜的事儿,说他们真听进去了,打听半天。”护士长正说着,李棋和她带教老师小王大声说着话推门进来,声音不小,愤愤的,俩人都是一脸的光火。

“你们俩还真对脾气。”护士长没好气儿地抬头瞧瞧这俩,“火炮筒带炸药包。这又怎么啦?”

“那帮记者把外科折腾一鸡飞狗跳不算完,插空还跑咱这儿来了。”小王满脸通红,又忘了被护士长数落过多次的说话声太大脚步太重,扯着嗓门儿道,“真有创意,为混进病房去了解点儿‘内幕’,50块钱贿赂管15床16床和17床的护工,自己替她,结果把中午的病号饭彻底给领乱套了。15床肝硬化要低蛋白,16床先心要低钠,17床I型糖尿病要无糖,给弄混了!正好15床今天跟消化科普外科会诊人孩子妈请假提前来了,一看摆那儿的鸡蛋炒肉片就急了。这可不是么,这孩子要吃下去还不得肝昏迷?闹腾起来叫了李棋,李棋弄不明白怎么回事把我叫过去再跟护士核对才发现护工换人了。再一追,居然这么一出。现在副主任跟家属解释跟护工负责那边交涉呢。”

“这群猪!”李棋愤愤地道,“前几天跟普外门诊出了装肚子疼背阑尾炎症状考验普外和消化科大夫,这没体征但坚持主诉当然得开检查排除了,他们就得意洋洋跟发现新大陆似的讥诮所谓三甲教学医院的诊断水平和医德,‘赚黑心钱,给健康人开大检查’。谁知道还有这种照着古狗搜索来的症状装病的神经病?这跟儿科这儿没法装病,来这套。这真要出了事儿,闹不清楚还得批评咱们护工问题管理混乱。靠,背书实习也就罢了,合着还得当侦探,当警察是怎么的?严防谨守自以为是天才的猪。”

“得了得了。”护士长脸也沉了,看了眼墙上挂表,“你们也都明白,不管别人怎么折腾,真出事儿就是咱们的事儿。他们无论如何是‘好的出发点’,责任是咱们的。快到点儿该上班了。知道现在这样儿,你们就都更小心点儿,包括自己这张嘴。”

护士长说着把毛活儿卷卷收起来,收拾着饭盒站起身,小王和李棋俱都还一脸愤怒,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在会议桌那边坐下来,查对自己管的病人的检查结果;林念初一直支着额头发呆,琢磨着晚上跟老太太道歉的措辞,一定要语重心长推心置腹,一会儿护士长说的,有人对领养有意的话又窜上脑子,却非但没有让她松口气的感觉反而心里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