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出了几种答案,唯独最后一个语焉不详。
他说没有正常的人类能够忍受永远昏暗的囚笼,也没有谁能在一个堕落而又疯狂的世界中永远保持理智,哪怕圣徒也不能――至少在他成为真正的圣徒之前。
所以他是想自杀?你问。
为了摆脱无止无尽的折磨和纠缠?
他没有直接回答你,只是低头抿了一口你的咖啡。
――我很喜欢。他当时这样告诉过你。
你没再追问下去。
而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你莫名就想起了那场没有答案的讨论。
你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伸出手去,试图越过你们之间的界限。
“再亲亲我吧。”你说,吻在他的唇角。
“或者再抱我一次也行。”你说。
他没有说好。于是你知道那就是拒绝。
他告诉你,刚才你们间的“越界”行为已经让他产生了动摇,对于维持自我的稳定很是不利。
“今天不行了,我的女士。”他温和地笑着,“以后,很快――”
你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所谓的“以后”是你和“另一个他”见面之时,而所谓的“很快”是在你和“另一个他”完成了计划之后。
你确信他不是在骗你。
你知道他认为计划一定能够完成,毕竟那是将由“另一个他”和你一同亲自执行的计划。而你们一同计划的、规划的一切还从未失败过。
――可这是不一样的。
你想告诉他――你和他,你和“另一个他”,怎么可能没有区别?
你从来不相信,自一艘船上拆下的零件还能重新组装成另一艘相同的船――除非其中一个的“自我存在”彻底毁灭。
如果他还在这里,出现在你的面前,那么另一个与你一起行动的就只有两种可能:
空壳,或者极为相似的替代品――不完整的替代品。
但你面前的男人确实是自负的。有属于人类的自负,也有属于神明的自负。
于是你觉得,你其实不必开口,他便应该早就已经清楚那两种可能。
于是他所说的一切,所许诺的一切,便近似于一场谎言了,一场你无从选择却又不得不接受的谎言。
你垂眸,避开他的注视。你竭尽全力才没有伸出手去,抓住面前的人。
你想,你是懂得节制的,他也是懂得的。
你们不过是退回原本的界限之后……
可当你终于再次抬起头来,却对上了他的眼。
他冲你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了然的微笑,就像你们第一次接触时那样。
你故意将茶水洒在他的身上,想要诱惑他,他也像这样拒绝了你,浅笑着望你,仿佛透着些微的无奈:
“真的不可以。”
于是你知道,你得到了允许――有限的、来自圣徒的允许。
在实现他的愿望之前,你的欲望将无法得到完全满足,甚至可能更加饥渴,但是此刻,他愿意暂时地、小小地满足你。
――他比圣徒更狡猾。
你也笑了,极为浅淡地。在他的注视中缓缓垂首,半跪于他的面前,如同终于接受了信仰的门徒。
阴影自他座下舒展开来,铺满了你的脚下,层层迭迭地覆盖了你的影子,恍如巨大的羽翼,透着不祥与凶恶的气息。
“您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我将代行您的愿望,如您行走在地上的旨――”
“我将如约定的那般,等待着您的归来。”
说完,你起身,狠狠于他唇上烙下一吻。鲜血流淌下来,你们正式缔结了契约。
黄昏1
黄昏降临前,你在白银城城门附近的主道上看到了他们。有着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站在一棵月桂树下,身形笔直。他穿着柔软的镶金线白袍,同样花纹的圣典摊开漂浮在他的面前,如果不是因为身边跪满了双手合十的祈祷者,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在树下安静阅读的年轻学者。
“神说,光是好的,于是光与暗便分开了……”
“黑暗沉入深渊,地是空虚混沌,唯有?k的灵行走于水上……”
“那时,原野上还没有树木,田间的蔬菜亦无法生长,属于?k的恩泽不曾降临……”
祈祷声萦绕着他,有人类,也有巨人,还有其他类人生物。这让他看起来又像是个天使了,眉眼纯净圣洁,几乎是个和他父亲相仿的神明。
就在他不远的地方,环手站着另一个高大的红发天使,一身黑色的轻铠,无聊地抱臂在胸,神情恹恹,看起来完全不像个正经天使,倒像个对生活失去热情的骑士,刚从宿醉清醒过来却又不得不继续工作,不经意间巡逻至此。
他肩膀上停着的乌鸦和他差不多的德行,埋首在翅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羽毛,梳了没两下大概又觉得无趣了,就开始东张西望――不巧,稍一转头就对上了你笑吟吟的注视。
乌鸦梳毛的动作顿住了,他扑棱了两下翅膀,似乎想要直接朝月桂树上飞去,可刚一起飞,它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于是又绕了半圈,硬生生地落在了骑士另一侧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