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瑶琴心里内疚,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在他的面前,她以前的骄傲荡然无存。“我,我来照顾她吧,照顾颜颜!”
她还没有说完,许墨大手一挥,打断她的话。“不需要,颜颜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母亲,现在也不需要。”
“你不能这样,我是她妈妈!”她尖叫,终于意识到自己母亲的角色。
许墨却冷笑,“妈妈?你当年把她丢在孤儿院,有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这样出现在你面前。还有,不要喊她颜颜,她讨厌陌生人喊她颜颜。”
洛瑶琴连连后退几步,手上的水壶跌在地上。她的眼泪潸然而下,没错,当年她就选择了不要这个女儿,现在有什么资格来当她的母亲,有什么资格来照顾她,现在的自己只是洛夕颜的陌生人。
洛夕颜醒过来,许墨还坐在她的床边,拿着一叠文件在看。他低着头,坐在晕黄的灯光下,温暖的灯光让他的脸部轮廓显得稍微柔和了一些,不像往常的冷峻和严肃。她用手抓住了杯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在想,许墨生气了吗?他见到叶子萱的妈妈了吗?如果见到了,他是什么反应?
“许墨!”林菲菲推开门进来,身后跟着洛瑶琴。“洛先生说让洛小姐照顾夕颜!”
许墨从文件里抬头,他刚才已经累得睡过去了,在病床边守了一夜,他也撑不住了。几乎是没有来得及反应林菲菲说了什么,他只是看见洛瑶琴拎着保温瓶进来,本能地开口,声音嘶哑。“出去!”
洛瑶琴不理他,径自走进来。她去见了父亲,道歉,流泪,让父亲心疼,洛老太爷一口允了她让她去见洛夕颜,照顾她。李嫂被一个电话招了回去,做好了洛夕颜平时爱吃的东西让她带过去。就是这样,她理直气壮地走进病房。
“你凭什么让我出去,我是不负责任的妈妈,你是不负责任的爸爸,你没有资格!”洛瑶琴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站在许墨的面前,她仍然可以傲慢。
许墨冷笑,知道她定是得了法宝来他这里耀武扬威来了,她自小便这样,偏偏自己却拿她无可奈何,就如自己拿她的女儿无可奈何一样。洛夕颜这样的性子,一半就是遗传了这妈妈。“好啊!你照顾她,我不拦你,就看她接不接受!”
他说完就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洛瑶琴。林菲菲在旁边劝他回去休息,他抬头让她泡杯咖啡,还是准备在病房里熬夜。林菲菲也拿他没办法,顺他的意泡来了咖啡再按他的命令离开。
病房里分外安静,谁都不说话。一家三口各自沉默。洛夕颜闭着眼睛,再也睡不着觉。她能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摸着她的脸,缓缓的,痒痒的,那是她羡慕了多少年的一双手,可是现在她觉得很恶心。她刚刚听见洛瑶琴承认是她妈妈,不负责任的妈妈。
夕颜还能回忆起她昏睡之前她们的相遇,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洛瑶琴,那张从来只在照片中见过的脸,她笃定就是洛瑶琴,执拗地认为她就是自己的妈妈。这个妈妈扯着她的头发,骂她是狐狸精,跟自己骂林菲菲用的话一模一样。
“把手拿开!”她开口,眼睛都没有睁开。
“颜颜!”洛瑶琴欣喜地喊出她的名字,“妈妈,我是妈妈!”
“我没有妈妈!”她冷冷地回答,睁开眼睛看见许墨站起来。“许墨,我不喜欢陌生人在我房间里,让她滚出去!”
许墨走过去,微笑着拍她的脸。“颜颜,痛吗?”
她点点头,许墨的话让她觉得委屈,鼻子一酸,带着哭腔说:“许墨,他们打我!”许墨见她难得地露出小女儿撒娇哭诉的模样,也是心疼。“乖颜颜,别哭。爸爸在,没人打你。爸爸说了不要和江晋卿出去玩,你看你不听,受委屈了吧!”
洛夕颜还是觉得那不是江晋卿的错,拉了许墨的手。“你别怪他,不关他的事,是他们神经病。我又没有和江晋卿睡觉,他们莫名其妙地说我勾引别人男朋友!我又不是叶子萱,才看不上江晋卿呢!”
许墨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么大的女孩子说话跟孩子一样,他瞥见洛瑶琴傻愣愣地坐在一边尴尬地要命,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叶夫人,请你回家吧!我在这里,不需要你呆在这里,而且颜颜也不喜欢。”
洛瑶琴无奈地站起来,讷讷地说:“那颜颜,妈妈先走了,明天来看你,好不好?”洛夕颜不理她,转头把脸放在许墨的手里。许墨低下头轻轻地亲吻她的额头,“你要好好休息!”
洛夕颜点头,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再次睡去。
这可苦了许墨,动都不敢动一下,也觉得疲惫困倦,趴在她的床边也睡着了。
洛瑶琴还是不停地出现在洛夕颜的世界里,来来去去,不时出没。她却打不得,骂不得,自己尚且还躺在床上虚弱地起不来,哪里有空管洛瑶琴。李嫂也来照顾她,似乎是害怕坏了洛瑶琴接近女儿的计划,犹犹豫豫地不敢多留。
江晋卿连医院都进不来,许墨下了死命令,不让他靠近洛夕颜一步。洛老太爷知道了两个孙女因为这个男孩子的纠葛,也是苦恼极了。这个年轻男孩子,上进,有礼貌,什么都好,完全可以当任何一个孙女的男朋友。可是两个都喜欢他,一个是小时候养在身边的,一个是现在刚得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挑啊?
洛夕颜偷偷让李嫂把她的手机带过来,瞒着许墨给江晋卿打电话。江晋卿这段时间里外不是人,又觉得对不起洛夕颜,特别地不好意思。还是洛夕颜安慰他,说我们是朋友嘛,又不是你把我推下去的,有什么好道歉的。
江晋卿跟她说起了近况,他终于争取到了去欧洲留学的机会,叶子萱他们一家人和洛老太爷相认了,叶子萱不会像以前那样跟着他了。
洛夕颜的心里很复杂,她不舍得这个刚刚熟悉的好朋友,还没有教会她朋友这个概念他就要离开。“晋卿,你喜欢我吗?”
江晋卿点头,“我很喜欢你,真的。你是个很单纯,很善良的女孩子。他们不喜欢你,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看不透你。其实你就是水晶一样透明的,纯净的,毫无顾忌地向所有人坦诚你的一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生气就是生气,喜欢就是喜欢,高兴就是高兴,这样真的很好。”
她高兴地要哭起来,又听见江晋卿问她:“洛夕颜同学,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了!真的,江晋卿,你真好!”她不善言辞,说不出像他刚才那么漂亮的话来,可是正如他所说的一样,她就是透明的,纯净的,毫无顾忌地向所有人坦诚她的一切。
江晋卿挂断了电话,手里还拿着刚刚拿到的机票,那是许墨给的。留学的机会也是许墨给的,他给了自己一个通向成功的机会。许墨的话还在他的耳朵里不停地回荡。“我知道你很喜欢颜颜,我不管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情感,友谊还是爱情,但是都给颜颜带来了伤害。颜颜很脆弱,她经不起一点风浪,现在的你保护不了她,所以请你立刻离开她。”
江晋卿低下了头,高高在上的许墨让他无地自容。可他一直向往的不就是成为许墨这样的人,而眼前就是许墨给了他这么大的恩惠,施舍给他的恩惠。他选择了接受,逃开了这个国家。
江晋卿离开的夜里,洛夕颜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已经是初秋了,这个城市的白天还是和夏天一样的热,可是到了晚上温度就降了下来。风很大,凉凉地吹着她的长发。窗外有一颗很高大的树,碧绿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那是香樟树。她记得小的时候,她常常站在暗房里,看着对面的香樟树,一呆就是一天。那树下有一架秋千,孩子们排着队等着去玩。通常都不会轮到她,她太小了,打不过他们,抢不过他们。那架秋千已经在那里很多年了,木制的,时光在它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好像是伤痕。孩子坐上去,荡起来,伴着欢笑声的是旧秋千咿咿呀呀的声音。而她却永远只能远远地看着,垂涎着他们的欢乐。
但终于有一天,她也会有这样的欢乐,她那日拿着花盆狠狠地砸中了小胖子的头,看着他倒在地上大声地呻吟着。小胖子的跟班们吓坏了,呆呆地看着她。她得意地笑了,拉着那绳子就坐上了秋千,荡了起来。她甚至还唱着歌,那是她在电视里听见的歌曲,外婆的澎湖湾。她不知道歌里的外婆是什么,澎湖湾是什么,她只是觉得那很好听。
“晚风轻拂澎湖湾,海浪逐沙滩。没有椰林醉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一遍遍幻想,也是黄昏的沙滩上有着脚印两对半。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踩着薄暮走向余晖暖暖的澎湖湾,一个脚印是笑语一串消磨许多时光,直到夜色吞没我俩在回家的路上。”
她轻轻地开始唱歌,欢愉的歌声传出窗口,在夜里回荡。她到现在才能明白歌词里的意思,那是她从来不可能有的东西。大海,她在三年前见过,她赤着脚在沙滩上奔跑,留下一个一个脚印。
“胖子,很疼吧!谁叫你敢欺负我,我杀了你,杀了你。那些都是我的,谁敢跟我抢,谁敢!”她喃喃自语,高兴地笑出声来。她记得走的那天,那个倒霉的小胖子还包着纱布站在门口看她坐上车子离开,眼里都是羡慕和妒忌,更多的孩子们也是这个样子看着她。她以胜利者的离开,洗刷了多年来被他们压在脚下的耻辱。
“我赢了,谁都不敢惹我,你们来看看啊,说我是没有人要的小孩,说我是白痴,说我是神经病。那么你们来看看啊,你们有哪一个过得比我好,你们才是没有人要的小孩,才是白痴,才是神经病。”
她说得来劲了,从床上跳下来,大声地喊道:“老师,你也来看看啊!把我关在暗房里,不准吃饭,不准说话,不准睡觉。你还敢关我,还敢打我吗?老太婆,你现在应该死了吧,坏蛋,关在监狱里你就等着死吧!”
第 8 章
门被人用力地推开,她回过头,看见是叶子萱的脸。还有泪痕,更多的是愤怒,眼睛里杀机毕露。她一下子警惕起来,这样的眼神她见得多了。果然叶子萱扬着手就来打她,她出手更快,猎豹一般迅猛地抓住她的手。“你以为你还能打到我吗?”她手上一用力,反手一推,把叶子萱推倒在地上。
身后匆匆追上女儿的洛瑶琴仅是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受伤了甚至还包扎着伤口的洛夕颜狰狞着推开叶子萱。叶子萱的身子撞到床边,痛得牙齿都在发颤。她急急地去扶起叶子萱,怜爱地问女儿有没有事。叶子萱拉着她的衣服,“妈,妈,好疼!”
洛夕颜双手抱在怀里,低头厌烦地看着她们。“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洛夕颜,你怎么打你妹妹?”洛瑶琴看到她眼睛里的情绪,有点胆怯,又有点愤怒。
“妹妹。”她嘲讽地一笑,“你有病吧?真把自己当成我妈妈了!我告诉你,就算你是爷爷的女儿,就算你是许墨曾经的妻子,都跟我毫无关系,最好不要以我的妈妈自居,你不配!”
“你?”洛瑶琴心里一痛,她是自己的女儿,这是事实,可是她不认自己。是自己的错,把她生下来后带着她逃离了洛家的牢笼,可是她找不到叶杨林,几乎活不下去。她忍着心痛将她卖给了别人家,拿了钱去寻找爱人。这么多年过去,这个被她卖掉的女儿还在自己的面前,她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