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车里一直安静,老K闭目养神,李欢欢全神贯注瞅着窗外的便利店出现,好几次她想喊停,可是车子一滑,就过去了,倒是天空零零散散地开始飘东西,一开始,李欢欢以为是大风刮下的树叶,没太理会,直到又经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看到一个戴帽子的女孩子指着天空又蹦又跳,李欢欢心底咯噔一下清醒了下雪了。
没太多想,她打开车窗,胳膊肘拐拐老K,“下雪了!”
雪花伴随着大风吹进车厢,接着是老K的喷嚏声。
李欢欢赶紧关上窗户,她忘了老K已经脱掉了羽绒服。
“你的喷嚏传染性够强的呀。”老K声音嘶哑,显然刚刚睡着了,探头问:“下雪了?哪儿?”
“真的,真的,真的下雪了。老板你看,窗玻璃上,六角的。”此时助理也把窗户打开了,老K赶紧用羽绒服盖住自己,相处两天,李欢欢头一次见助理露出公事公办以外的情绪。
可怜的南方人。
雪渐渐大了,一团团,密密匝匝地往下落。司机放缓了车速,雪花如精灵般冲车身而来,倏忽一下,又掠过而去,四周的一切模糊而遥远,只有车里的一切是真实的,漫天飞雪中,他们像要驶向无尽的未来。
老K到底没将李欢欢放在便利店,到酒店临下车,他拍着司机的肩膀嘱咐他将李欢欢送到家,又跟翻译说:“程辉你跟一趟吧,万一司机不识路。”
然后才对李欢欢说:“让小段明天一早8点准时到酒店,下雪天坐大车是不是更过瘾?注意,他的发动机可不能再坏了。”
李欢欢想说环卫局当晚就会组织人力将马路上的雪铲干净,但没说出口,只是笑着说:“我会让他带上雪铲到郊区片场堆个大大的雪人。”
“听起来我的工作按时完成了。”
李欢欢又开始祷告,东、西方诸佛神求了个遍,这次是为自己,千万别感冒。
第7章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李欢欢挤一号线去郊区片场,快到苹果园终点站时,地铁里人少了很多,李欢欢秉着能歇五分钟是五分钟的人生信条,给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的瞬间,腰有些酸一种从尾巴骨直蹿上腰窝的无力,李欢欢惊得差点漏掉两个呼吸点,“不会这么倒霉吧?”,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大姨妈还差六天呢,一颗心跌回了肚子里,赶紧掰了两块巧克力压压惊。
照惯常,李欢欢从苹果园地铁口出来,会选那辆有着蓝色顶棚红色挡风帘的三蹦子,载她去片场片场地偏,普通出租车都不到。三蹦子的司机是个女人,常年戴着黑色口罩和围脖,鼻子以上的部位看着像三十多岁,实际应该没有,照李欢欢的经验三十多岁人的眼睛浊得像搅浑了水的池塘。但女司机没有,女司机的眼睛黑白分明,冷得像打了霜的秋日早晨,她猜她30岁不到,却猜不到她为什么会开三蹦子,要挣钱,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出路多得是。李欢欢总想找机会问问,看到那双眼睛,又换了主意要不再混熟一点,下次问吧。
李欢欢从小有这毛病,爱琢磨人,尤其爱琢磨陌生人。
女车主帮她关车门时,会使劲儿用布帘子堵住漏风的缝隙,尽管没多会儿,随着车身的晃动,布帘子会抖落松开。
雪后天晴,刮了点小风,拂在裸露的皮肤上,跟刀割一样,李欢欢坐在车里只觉阴冷刺骨,把手缩进羽绒服的袖子里,袖口有一圈黑色的污渍,提示李欢欢该买新的了,她从来不洗羽绒服,也不上干洗店,羽绒服脏了就扔掉,然后买新的。洗过的羽绒服都不够暖和,她是个特别怕冷的人……李欢欢在摇晃的车厢里,想些有的没的。
快到片场的时候,车和人都多了起来,李欢欢掏出手机想看看几点了,刚抓下背包的肩带,车子突然重心不稳地斜冲了出去,李欢欢扔掉书包,双手紧紧抓住座位旁边的扶手,脚后跟使劲儿蹬住地面,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一般是下坡的时候,路滑、刹车不够,车子控制不住地加速,但冲到平地就好了。李欢欢心底没当回事儿,等着车子重新停稳,又想着五块钱纸币在右边口袋,一会儿掏车费别掏错兜了……脑子里还转着别的什么念头……整个人朝右甩了出去,她想抓住扶手,可钢条卡得太疼,手稍一松动,车底像掀起来一般,要盖到她身上,李欢欢本能地滚向侧门,书包也跟着滚了过来,正好砸在脸上。
车子不动了。
李欢欢仍撑着不敢动,怕只是暂时的停顿,足足过了两分钟,才开始往外爬。
边爬边想:“她们出了车祸!都说三蹦子危险,看来是真的啊御园玛丽苏!”
外头吱哩哇啦地吵了起来。
“撞人了嘿!”
到片场了。
郊区片场是李欢欢她们集团搭的,十个人她认识八个。
李欢欢先把背包丢出去,自己再往上爬,等冒出头,发现左手背蹭破了皮,血汩汩地往外冒,李欢欢赶紧掏出纸巾按住,一忙叨,发现羽绒服的右胳膊袖子也钩破了,露出一大片羽绒,这下不买新的都不成了。李欢欢心想。
等她爬出侧倒的三蹦子,看到有个男的躺在地上,光头,穿黑灰色的棉衣,一只脚上穿着鞋子,另一只鞋子在2米远的地上。
“要怪就怪刚刚过去那辆车逆行,我也是为了避让它才撞上的,你看我这三轮车也毁了,装个新门至少二百多。”
女车主在跟主持公道的路人争辩。
“大姐,你这都把人撞地上躺着了,赔点钱你这车还能拖回去修修,等警察来,车你也别想要了。你这车没证吧?”
女车主忍了忍,半天没吭声,半晌问:“多少?”
“二百。我这样至少三天开不了工。当伙食费吧!”被撞人躺在地上说。
“二百!你把我这车拖走吧,拖走它也不值二百。我今天拉的头一个活儿,车钱还没见着呢!”
“那就等警察来吧!”刚刚欠起上半身的受害人又直挺挺躺了下去。
“警察来,你也要不到二百块。”又有路人嘻嘻笑出来打圆场,说:“我给折个中,遇到这事儿谁都不愿意,大家各退一步,一百块私了,然后大家各忙各的财路去,大伙儿觉得怎么样?”
“一百块我也没有,我出门就带二十块零钱,不信你们看。”
女车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一块两块的零钱来,伸到众人眼皮子底下,打圆场的路人像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摆手道:“那可不行,20块也太少了。”
“报警吧报警。“又有人跟着瞎起哄。
“要报就报,我还能拦着你们还是咋地?”
女司机喊完,大步冲过去扶翻倒的三轮,李欢欢看着她抽掉了手套,指节泛白的手,皴成了好几个色块,搭在扶手上,发着抖。
“我借你。”李欢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话也开始发抖。
“不用。”
“不用还……”看到女司机的眼神如箭一般射过来,李欢欢又结结巴巴地改口:“不是……以后我坐你的车,你从车费里扣,算车费……”
说完,李欢欢从口袋里掏出今天随身带着的二百块钱,抽出一张递给女车主,女车主横她一眼,并不接钱,“不用,你拿走!”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说完,绕到三轮车翻倒的车厢后面,想从那儿使力,把车抬起来。
红色的一百块纸币在寒风中,簌簌作响。
“有人做好人好事儿了嘿。”
人群里有人喊。
“接着吧,接着吧,白给的,不要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