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1)

她收回目光,由衷地夸道:“她的画没有刻意雕琢的痕迹,浑然天成,比我一板一眼画出来的作品好多了。”陆西林眉头一锁:“会不会只是风格不一样而已?”

涂雪微摇头:“她的画自由灵动,感情充沛,而我的画是被规训过的,尽管看上去无可指摘,但……只是像一幅画而已。”一个画家,如果被评价画的作品只是像一幅画,而不是真正的一幅画,该多么悲哀。

涂雪微至今都能想起来,当年老师说她的画只有躯壳没有灵魂时,她内心的惶然无措。长久以来,依靠外界的赞美所积攒起来的自信瞬间被抽空,她才惊觉自己所看到、听到的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她被虚假的美名迷住了双眼。

涂雪微自嘲地笑了下,说:“虽然每次考核我们两个的分数都不相上下,表面上看好像没有差距,但是我心里清楚,我差她很多,因为她有我没有的东西。”“我觉得很迷茫,就和我妈提出休学的想法。她知道苏弗云的存在后,不仅不同意我休学,还逼我去参加更多的访谈节目,杂志采访,获取更多的曝光度。”

“她想让我的名声彻底地盖过苏弗云。”涂雪微说到这里,情绪才有了些许起伏,只是些许,并不剧烈,像是死水微澜。

陆西林心口一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涂雪微叙说的痛苦是以前的,现在的她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同情,他也没办法穿越时空去安慰当时的她。“因为这件事,我和我妈开始频频发生争吵。高三那年,在联考之后,我们大吵了一架,我离家出走,之后,我爸爸就出事了。”

“他在出门找我的时候出了严重的车祸,手术后没能醒过来,成了植物人。”涂雪微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毫无波澜,平静得可怕,仿佛说的不是至亲之人的生死,而是在简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陆西林却听出了她声线的轻微颤抖。明明早就知道了事实,但他仍觉得喘不上气来,心里头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巨石。他一个聆听者尚且如此,涂雪微这些年又是怎么扛过来的?

“这不怪你,意外难以预料,并不是你造成的。”陆西林快速说道。涂雪微笑了,是一种苍白的笑。她没有接下陆西林的话,而是说:“早知道今天就不忽悠你过来了,让你掺和进我们家的是非里。”

陆西林想也不想就说:“还好我过来了,不然你被打了我都不知道。”涂雪微眼波一泛,看着陆西林的眼神愈加深沉。他却没有发现,仍然皱着眉盯着她的颊侧,满眼的担心:“还痛吗?”

涂雪微摇头。陆西林低声咕哝了句:“被亲妈打了一巴掌怎么可能不痛。”

就是这么一句带有不满的话,却比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暖心。涂雪微不惯于在别人面前示弱,她一向都是铮铮的、昂扬的,没几个人看过她脆弱的模样,就连交往多年的沈成渊都是如此。

但今天,她在陆西林面前露出了自己残缺破碎的底色。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难堪,把过往压在心头上的事情一股脑说出来后,反而轻松多了。医生天然会让人卸下心防吗?那为什么她会对心理医生的谈话那么抗拒?

涂雪微看着陆西林,冷不丁开口问道:“陆医生,你对沈成渊的每一任女友都这么好吗?”陆西林正在察看涂雪微的脸,闻言先是一愣,很快炸了:“你这叫什么话?我又不是有病,干嘛对别人的女朋友好?”

“这段时间你很照顾我。”涂雪微陈述一个事实。陆西林本来还梗着脖子,听到这话一下子瑟缩了起来,咳了声说:“这是因为……那什么,你之前不是说了嘛,我对你有一份责任在。虽然结婚是你提出来的,但是我答应了,所以我有义务照顾你。”涂雪微听到这个回答并不意外,陆西林会照顾她的生活,不过是责任感使然,会关心她的身体,是出于医生的职业素养。

他们之间只有义务,这个义务还是她逼他履行的。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涂雪微对陆西林的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陆西林不知道涂雪微心里所想,一门心思都在她被打的脸上。他伸手想要拉开涂雪微敷在脸上的冰袋,再看看她颊侧的情况,涂雪微脑袋一偏,躲开了他的手。陆西林愣了下,抬眼看向涂雪微。

“回去吧,我有点累了。”涂雪微把目光投向窗外,淡淡道。

陆西林眸光一闪,收回想触碰她的手,点了下头,应道:“好。”

第22章 “婚姻危机”

回到家, 陆西林给涂雪微煮了个蛋,他本来想帮她揉一揉脸,又想到刚才在车上她的回避, 便只剥好了鸡蛋递过去。涂雪微平时晚上有看电影的习惯,但今天兴致不高,拿鸡蛋揉了脸之后,就说自己困了,早早地进了卧室, 把自己丢在了床上。脑子里一片混沌, 像是又回到了父亲刚出事时的状态, 极度的自厌情绪铺满了她的心绪。睡眠障碍这时候更严重了, 她就这么睁着眼睛, 看着窗外的夜色渐渐褪去,一点点朦胧的光芒自天边亮起来。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少时间, 涂雪微听到房间外传来了动静, 陆西林起来了。昨晚他到半夜都没睡,轻手轻脚地在她门外徘徊, 没想到还能起这么早。涂雪微听着陆西林走动的脚步声, 放空了一晚上的思绪好像找到了着陆点,莫名地感到踏实。她恢复了些力气, 下了床, 打开房门,往外走两步就看到了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陆西林转身看到涂雪微,先是一愣,随后立即看向她的脸。见她的颊侧消了肿, 才放下心来,问:“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我把你吵醒了?”

涂雪微摇摇头,随口道:“我饿了。”陆西林一听,忙说:“我熬了粥,再等十分钟就好了。”

涂雪微去盥洗室洗漱,换了套衣服出来,陆西林正好把一锅粥端上桌。他舀了一碗粥搁桌上,才熬好的粥还冒着热气儿,涂雪微走到餐桌边上,看到那碗粥的时候怔住了。“南瓜粥?”

陆西林瞄了涂雪微一眼,问:“你不喜欢?”“我喜欢。”涂雪微坐下,说:“我心情不好就喜欢吃点甜的,尤其是甜粥,会让人心情愉悦。”

她看向陆西林,淡淡笑道:“陆医生,要不是我们以前不熟,我会以为你是特地为我熬的粥。”陆西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他怕涂雪微疑心,打着哈哈说道:“真是巧了,我也喜欢喝甜粥,今天心血来潮熬了一锅,米下多了,还好你喜欢,不然要浪费了。”

他递了汤匙过去,涂雪微接过,低头喝起了粥。陆西林捏了一把汗,暗自惴惴,转头见涂雪微有了胃口,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又庆幸自己熬了这一锅粥。

虽然冒险,但值得。吃完饭,陆西林把桌子一收,问涂雪微:“你今天去画廊吗?”

涂雪微点头:“嗯。”“要我送你吗?”

涂雪微看了眼时间,说:“早高峰路上车多,你送我去画廊再去医院就来不及了。”“你一个人……”

涂雪微像是看出了陆西林的担心,笑了:“我还不至于这么脆弱,一个巴掌拍不碎我。”陆西林仍然不太放心:“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涂雪微看着陆西林,突然喊了他一声:“陆医生。”陆西林:“嗯?”

“谢谢。”涂雪微由衷道。陆西林的表情一下子别扭了起来,清清嗓说:“不用谢,你是我的‘vip患者’,我上点心应该的。”

涂雪微失笑,很快,笑意便渐渐淡去了。一晚上没睡,涂雪微没有补觉,她收拾了下,直接去了画廊,投身到工作中。晚上结束工作,她没有回陆西林家,而是去了周荟宁的日料店,借宿在她家。

第二天也是如此。陆西林发消息询问,涂雪微就回工作忙。这个理由实在敷衍,但陆西林没有追问。如他所言,他们又不是正经夫妻,她夜不归宿,他能询问一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涂雪微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避开陆西林,只是觉得需要点时间和距离来理理思绪她承认,最近对于陆西林,她没那么冷静。周末,由涂雪微亲自策划的苏弗云的画展如期举行。

苏弗云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画家了,开展那天来参展的人很多,除了油画爱好者、买家之外,还有一些艺高的同学。同为艺高当年的风云人物,“双姝”之一,苏弗云成了画家,涂雪微成了策展人,还给苏弗云策划画展,光是这件事就是一个大噱头,足以让那些人热烈议论的。涂雪微知道很多人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她不在意,只管接待来看展的人,任由他们在背后取笑自己。脚不沾地地忙了一天,到了傍晚,观展的人少了很多。即将闭展前,涂雪微和苏弗云简单聊了下今天的工作,说到一半,苏弗云突然看向画廊门口的方向,眉眼一弯,喊道:“西林哥。”涂雪微转过身,果然看到了陆西林,此外,还有一个不速之客沈成渊。

苏弗云看了涂雪微一眼,又生分客气地喊了声“成渊哥”,之后主动走开,去到了陆西林身边。涂雪微眼神一动,看向陆西林。

陆西林进了展厅后并不走近,在几步之遥站住了脚,见涂雪微看过来,他眸光微闪,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一时间左右为难。沈成渊自打进来后,目光始终落在涂雪微身上,见她一直不拿正眼看自己,注意力反而落在身后的陆西林身上,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把身体一侧,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涂雪微的身前,视线被阻,她才抬起头看向他。

上次不欢而散后,他们又有好几天没有联系。涂雪微以为以沈成渊的自尊心,短时间内不会再想听到她的任何的消息,见到她这个人,没想到他会出现在今天的展览上。“你的脸怎么了?”沈成渊知道涂雪微工作的时候向来习惯把头发盘起来,显得利落。但她今天却披散着一头长发,还刻意地把一侧的脸挡起来。他觉得奇怪,便问了一句。涂雪微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脸,两天过去,她的脸已经消肿了,加上化妆,照理说是看不出来异样的。她第一反应是陆西林将那晚发生的事和沈成渊说了,当下心头一坠,莫名发堵。陆西林还真是个靠谱的军师,优秀的参谋,时时不忘给沈成渊找机会,修补他们的关系。

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涂雪微自嘲一笑,冷淡道:“和你没有关系。”

沈成渊:“我是在关心你。”“你没有立场。”

“雪微!”涂雪微恹恹道:“沈先生,你如果是来看展的,我很欢迎,如果是来聊私事的,恕我不能奉陪。”

说完,她转身就走,沈成渊追过去,把人堵在了角落里。涂雪微被挡住去路,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耐,漠然道:“沈成渊,上次赛车是我赢了,愿赌服输,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沈成渊沉下脸:“理由,我需要一个理由。”他上前一步,将涂雪微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按捺着情绪道:“雪微,我实在不明白,你并不是渴望婚姻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想结婚?就算你觉得我们的感情该进入下一阶段了,也不需要那么着急。”“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突然想结婚了,不可以吗?”涂雪微道。

“我承诺过”“是承诺还是拖延时间?”涂雪微冷冷一笑,问:“你今天为什么来画展?真的是因为我吗?”

沈成渊心头突突一跳:“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涂雪微懒得再遮掩,直接戳穿道:“沈家和苏家要联姻的事,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

沈成渊脸色一变,沉下声问:“是谁告诉你的?陆西林?”“不关他的事,他从来没有和我透露过任何事情,还一心一意地帮你打掩护,你怀疑谁都不应该怀疑他。”涂雪微抬起头,即使被困着,气势也不减分毫,“你忘了我妈是做什么的吗?在白城,没有她挖不到的消息。”沈成渊抿唇,沉默片刻后解释道:“联姻只是长辈们的意愿,我没有点头。”

“但是你在考量,不是吗?”涂雪微的眼神倏地变得犀利,像是利刃出鞘,锋芒毕露。她不屑一笑,轻声质问道:“沈成渊,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成为一个选项,等着你来抉择?”“如果我们的感情要有取舍,那么做判断做选择的那个人不会是你。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结婚了吗?”

沈成渊无言,他知道这一回的情况比以往任何一次争吵都要糟糕。以前他们闹矛盾,多是性格问题,甚至互相对抗、博弈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但这次触及到了涂雪微的底线。涂雪微从来不是被动的人,不会甘心成为某个人的选项,哪怕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会选她。她不能忍受,所以化被动为主动,反过来给他出了一道题,摆出了两个选项。那天的求婚是她给他的一个机会,他没把握住,所以她就以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他们的关系。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她自己,都没有留下余地。沈成渊承认道:“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但我有我的苦衷,雪微,你不能问都不问就判我死刑。”

涂雪微:“你做不到坦诚,我问再多都没有用。”沈成渊神色一凛,忽然又气上心头:“那你呢?在这段感情里,你又足够真诚吗?你对我毫无隐瞒吗?”“至少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涂雪微冷睨着沈成渊,一针见血道:“你所谓的苦衷,不过是一个虚伪的借口。沈成渊,你不可能什么都要,什么都能得到。”

说完,她推开沈成渊,干脆利落地往外走。才出了画廊,身后有人追上来,一口一个“涂小姐”的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