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跳峡边水声震天,清绿碧彻的江水冲到江心的大石头上被撞成一片水花,白中泛黄。水流冲进下层河床,水气弥漫,气势惊人。
那么清湛的水在碰撞过后竟然会变成另一种颜色,潘书看得发呆,忽然说:“何谓,我们跳下去吧,让我们在这里徇情,从此以后成为一个传说,将来再有情侣因各种原因不能相偕,也会跟我们一样,来这里求死。就像外国有个瀑布因有个新娘跳下去就叫新娘瀑布一样,这里也会有个浪漫的名字叫情人峡谷。我们今天死了,你不用再有负罪感,我不用再有受虐的困惑,一了百了,你说好不好?”
何谓听了大怒,拉了她走到最边上,说:“要跳你跳,我不陪你发疯。什么负罪感,什么受虐?你小说电影看多了,发什么梦话?我从来没有负罪感,我是差点强暴了你,但我一点不后悔。什么十四十五,你当我把这个放在心上过?我从来没想过这些,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就要得到你,这个得到和强不强没有任何关系。就像我肚子饿了要吃饭,累了要睡觉一样,我喜欢你就想亲你抱你咬死你,我负的什么罪?你吃饭了撑的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我看你需要被扔在操场上晒上五个钟头,就能把你的受虐情结晒没了,那时你才知道什么是受虐。浪漫?浪漫个屁。”抓住她恶狠狠地说:“你跳,我看你不跳。”
潘书被他的凶相吓住,抱住他说:“何谓何谓,你太强我太弱,我不是你的对手,有一天要是你对我生厌了,我又该往哪里去?”
何谓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说:“你捏着我的命,哪里都不用去,你去到哪里,我会跟到哪里。你为什么要想这么多?你这个蠢女人。”
潘书却总是心里难安,愀然不乐。
何谓托起她的脸说:“干什么?刚才来的时候不是还高高兴兴的吗?怎么又这样了?”
潘书赌气说:“我是猪,我蠢。”
何谓大笑,搂住她往回走,“说得一点没错。”
在往上走时,前面有个头戴渔夫帽,身穿摄影背心的男人向他们打招呼,笑眉笑眼地说:“你们好,我刚才以你们为前景拍了一张照片,画面超好,感觉特棒。给我的想法是这是一对热恋的情侣,正在面对雄伟壮阔的虎跳峡发出海誓山盟的爱情宣言。印出来我给你们寄一张,然后我要寄到地理杂志去发表。你们的地址是哪里,方不方便留一个?啊,对了,我姓章,立早章。我住在束河夕阳客栈,你们要是也住束河,晚上一起喝酒吧。不过你们一定想要享受浪漫的两人世界,不喜欢别人打扰,没关系,我理解,理解。”
潘书这时完全没兴趣和男人搭话,只笑了笑不出声。何谓却伸出手去和他相握,说:“一定要给我们寄一张。我们出来时忙,忘了带相机,正想要不要在这里买一部。我姓何,这是我太太,我们俩来这里度蜜月,没有照片真是太可惜。章兄能为我们在虎跳峡边留个影,这就完美无缺了。我们住在束河,晚上一起喝酒,我请客。”
章先生爽快地说:“那就说定了,晚上七点,我们在‘川码头’酒吧碰面。”
何谓说:“到时见。”拉了潘书上车,潘书极力打起精神,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笑,何谓如何看不出?他和潘书斗过太多嘴,他知道她是怎样的口角生风,看出她的乔饰,说道:“书,不要硬撑了。没精神就靠着我睡会儿,最多我不说你是猪就是了。”
潘书真的靠着他闭起眼睛,说了一句:“何谓,你是个好人。”
“谁稀罕当这个好人。一旦被女人划进好人堆里,就永远只能当个滥好人了,一点前途都没有。”何谓咕哝说。
年初九那天,何谓真的要走了,潘书送他到丽江,何谓问:“真的不回去?你还要住多久?房租我付了一个月,够你伤春悲秋了吧?差不多就可以了啊。我跟老板娘说好多退少补,你要是早点离开,房钱都可以买机票了。”
潘书不理他,只把头搁在他胸前。
何谓又说:“你也好回公司去看看了,你现在是有案在身,当心人家把你当潜逃犯通缉了。”
潘书呸一声,说:“管他们去死,公司和我没关系。检察院的人想要找我,就让他们来丽江好了。我看他们大概也巴不得公费旅游一次。”
何谓说:“好好好,管他们去死。”理一理她的头发,低声说:“书。”
“嗯?”
“你要是怀孕了,记得告诉我。”
潘书皱眉说:“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怀孕?我们每次都……”
“你这个人,有时候真是糊涂。”何谓把手放在她腰上,暗暗加把力,“你忘了那天在张家花园了?那次可没有用过什么。”
潘书脸一白,“你故意的?”
“才怪。”何谓搂紧她,让她的腰腹紧贴着自己,“我要是故意的,我一开始就不用。我要想不用,你拦得住?”
潘书推开他,“你走吧,你烦死人了。不许你打电话来,打了也不接,我天天关机,我就不充电。”
何谓笑一笑,“那我走了,不许和别人勾三搭四。”
潘书咬牙道:“你是不是可以改名字叫‘潘二世’了?”
何谓亲亲她,转身走了。
第十八章 做媒记
送走了何谓,潘书一个人在丽江城里逛,走累了,就随便拣一家店坐下,看着门前的沟渠里哗哗地淌着水。太阳那么好,晒在身上就想打盹,何谓怎么就不喜欢呢?水渠边的木制花槽里种着波斯菊,开着明亮的洋红色、粉紫色、白色、玫瑰灰色的花,上头是几百年的杨柳树,垂下细长的绿叶丝绦,和人牵衣顿话。这样的地方,怎么会舍得离开?
坐够了,起身离开,一间间小店闲逛。逛街这件事,要么一个人,要么和女伴,千万不要和男人一起。他不是说随便,就是说不好,然后站在门口抽烟打望,就是不肯发表点意见。而女伴会说不好不好,和你脸色不配;或是很好很好,衬你上次买的衬衫、裙子、外套,再配上你那条项链、那副耳环、那条腰带。你不记得的衣服,她统统记得。潘书想,和赵薇薇逛街,绝对是想回上海的一个理由。
已经想回上海了吗?阳光再好,有爱人的胸口暖?春风再柔,有爱人的嘴唇柔?一个人逛街闲适,有躺在爱人身边舒服?一个人胡思乱想,有和爱人吵架斗嘴有趣?
潘书看见转角有一家绒线店,顺脚了走进去,一团团线摸来看,摸在手里软乎乎暖融融,勾起了她打毛衣的兴趣,便和店主聊起来,问她生意好不好。
店主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圆圆脸,笑容可亲,说:“来丽江的人都是来晒太阳发呆的,没事干就打打毛线,生意还行吧。我也是来了不想走,就开了这家小店打发时间。上大学的时候就喜欢打毛线,打得最多的是围巾,后来女生们被我带领,基本上人人都有一条自己打的长围巾了。”
潘书说:“是的是的,我上学那阵儿也打围巾,有的女生围巾长得可以在脖子上绕三四圈。用棒针打,一下午就可以长出一两尺。还打手套。”
女孩子笑嘻嘻点头,说:“还有帽子。”
“用红色的毛线打贝雷帽,冬天戴着不知多好看。”潘书笑。
女孩问:“你今天想打什么?”
潘书抓起一团驼色的毛线,“想打件套头衫。我好多年没摸过这东西,手有点生,好些花样都不会了。”
女孩子说:“不要紧,我教你。我这里有好些编织书,你挑一个花样,先织出两寸来,试试手。”
潘书在毛线店消磨了一个下午,买了两斤羊绒线,还有粗细不同的两副竹针,一个环针,起好了头,又约女孩子一起吃了晚饭,才带了毛线回束河的客栈。
打了两天毛线,有点无聊,才想起出去玩,这天便去了黑龙潭。正一个人东走西走,忽然有人叫住她:“咦,何太太,你也在这里?怎么不见何先生?”
潘书看是那个章先生,就微笑着答道:“要上班,他先回去了。不像章先生是自由人,爱呆多久就呆多久。”
章先生说:“那何太太怎么没有一起回去?”
潘书说:“我还没住够,过几天再走。”
“啊,这样的新婚夫妻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章先生收起三角架,“一起来,分开走。有意思。”
潘书笑,“也不用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吧?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和爱好。”那天在酒吧,三个人说得很投机,章先生随和开朗,很好相处。潘书也是觉得毫无压力,即不是谈生意的同行,又不是公司同事,不过是路上偶遇的人,萍聚萍散,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当然不会觉得不合。
章先生说:“那何太太不用上班?明天我去白水河,何太太要不要一起去?帮我举举反光板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