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正是午饭时分,电梯里挤得满满的,全是公司老总模样的人,个个西装笔挺,有几人还打着招呼,显然是熟人。还有些打扮得光鲜亮丽的都市白领粉领,以及女性高管。身上的套装像是刚从巴黎春天的模特儿身上剥下来的,包包上的铭牌也闪着金光。香水味弥漫在电梯间里,前面一位女士的珍珠项链一粒粒有指肚大。赵薇薇看了微觉奇怪,这些人都是往上的方向,难道都是去这间梅花阁吃饭的?怎么以前没人说起这间餐厅?

电梯到了十七楼,里头的人一拥而出。赵薇薇一脚踏出去,高跟鞋的后跟就陷在了厚厚的地毯里,差点绊她一跤。那地毯是深紫红色,绒头足有一寸长,光是这一张地毯,就可以看出这个地方是个高级消费场所。

迎宾小姐笑盈盈地上前问她可订了位子。她穿着海水蓝的绉纱套裙,上面订着珠片绣着花,而不是一般常见的大红织锦旗袍,这身衣服,穿着去参加外滩三号四楼的日餐会也不怯场。赵薇薇说是秦女士订的位,马上有一位领座小姐把她带去。

转过一座刻花玻璃的屏风,里头便是大堂,桌椅是西式的摆法,矮矮的,桌上铺着螺青的桌布,沉甸甸地垂下,上头搭着小块的淡青莲色方巾,方方厚厚的沙发椅上包着海军蓝的斜纹布套子,绷得紧紧的,只在坐垫下捆着一道宽宽的白色麻花辫子做装饰。领位小姐把她引到窗户边上的一张桌子前,赵薇薇看见师母秦女士和一个男士在座,便向领位小姐点头道谢,又跟师母打招呼。

秦女士笑着说:“来来来,快坐下,站着不累吗?”

赵薇薇挨着她坐了,笑说:“师母,师父是不是发财了,找这么高级地方请我吃饭?”环视一下周围,坐者衣香鬓影,掌间淡色的酒在水晶玻璃杯子里摇晃。还有人进来,被领位小姐引去一条走廊里,那里估计是一间间的小包厢。边上一个台子上放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有年轻女子在弹着叮叮咚咚的曲子。

秦女士笑着拍了她一下,说:“你师父会发财?我等下辈子好了。是人家请客,我借他的光。来认识一下,这就是我刚才说的赵小姐赵薇薇,是我家老头的得意门生,现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任职。这位是今天的主人尚黼尚先生,刚从国外回来,也是你师父的高足,不过比你高几界,算起来你们还是师兄妹。”

那位尚先生圆圆的一张脸,戴着一幅圆圆的眼睛,人倒是斯文人,样子却有些呆。赵薇薇第一眼看了不甚满意,仍然笑着说:“尚先生的黼字是哪个字?”

尚黼先生推一下眼睛,说:“业字底下一个那个,那个……”用手指在面前画了几笔,“旁边一个杜甫的甫。”

赵薇薇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会儿,还是没看懂,问:“那个到底是哪个?”尚黼先生马上面红耳赤,答不上来。

秦女士扑嗤一笑,说:“薇薇,不要欺负老实人。你管是哪个黼,叫得出来就行了。”

赵薇薇在秦女士的手臂上一拍,说:“我知道了,是黼纹的黼,旧时官服上的花纹。尚先生,你家祖上是做官的吧?”

尚黼脸更红了,说:“就是这个字,但不是做官的,我父亲也是大学的教授。”

赵薇薇看一眼这个老实人,忍笑忍得肚子疼,转过话题说:“这间梅花阁我怎么以前没听说起过?弄得这么漂亮。我开始以为既然叫‘梅花阁’,一定会是中式装修,什么月亮门清水砖,格子门窗,墙上再挂一把琵琶一把二胡的,随时可以变成评弹书场,或是拍摄《海上花》,没想到是这么大方的风格。你看,”指给秦女士看,“只有在窗帘和屏风上有点淡淡的梅花点子,这家的设计师不俗。”

整面的大玻璃窗上悬着半截白纱透花的窗帘,遮着射进来的太阳光。人坐在下头,不刺眼,却能感受到阳光。那些透花的地方,正好组成一朵朵梅花五出的样子。而那座隔开大堂和电梯的大玻璃屏风,上面也刻着疏疏淡淡的白梅,间中染了几点绿晕和粉红,是绿萼和宫粉吧。

秦女士点头说:“是不俗。我倒没细看,还是你眼光好。”

赵薇薇转向去问尚官服先生,免得他觉得冷落了他,“尚先生是刚从国外回来?怎么就知道这个地方?我是本地土著,倒不知道了。”

尚黼乖乖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是我的一个朋友请我来这里吃过一次。这里是会员制的,我借了他的名字才订的位子,平常人进也进不来。”

秦女士听了直摇头,说:“你说这些干什么?”

惹得赵薇薇又笑,说:“尚先生真有趣,问一句答一句,多的话一句没有。”说得秦女士直冲她皱眉,相亲的一对中,女方说男方有趣,那是多半没戏了。

有男侍上来递上餐牌,菜却又是中式的,看菜名,应是苏锡维扬杭帮菜,清淡为主。各人点了一个,赵薇薇点的龙井虾仁,秦女士点的是炝虎尾,两人点的都是平常的菜,不想尚黼太破费。尚黼这个倒明白,为每人要了一个镶蟹斗,又要一个松子黄鱼,一个素菜是香菇炒面筋,一个汤是文思豆腐羹,也就够了。

菜一只一只上来,确实清雅可口,赵薇薇一直在和秦女士聊天,新上演的电影,什么地方又有展览会,哪个同学又开公司了,谁有结婚了,谁又生孩子了,说得热热闹闹,尚黼只有听的份。

吃了一半,赵薇薇说:“师母,这个地方我喜欢,下次我请你和师父来吃吧。嗯,等会儿吃完了,问一下小姐怎么办个会员卡。”

尚黼一直在听她说话,都插不上嘴,这时才说:“要不用我朋友的名字?我把他的名字告诉你吧。”

赵薇薇笑说:“是不是也可以用你朋友的名字挂账?”

尚黼为难地说:“这个怕不行。”

秦女士笑得差点把筷子头上的一粒虾仁弹出来,忙说:“赵小姐跟你开玩笑的。薇薇,别拿老实人打趣。”

赵薇薇还在一本正经地逗他:“没有啊,我说真的。”

尚黼看看秦女士再看看赵小姐,恍然道:“我知道了,赵小姐是在开玩笑。”

赵薇薇绷着面孔,摇头说:“我从不开玩笑的。对了,尚先生,怎么想起订在中午的?”

尚黼老老实实地说:“晚上我妈要帮我介绍一位,师母和赵小姐就只好在中午了。”

赵薇薇到底是忍不住了,哈哈一笑,对秦女士道:“师母,师父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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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茶去

离了梅花阁,赵薇薇打了一辆车回公司,在车上接到潘书的电话,潘书问她:“还不回来?在外头做啥?我想报名学车,去不去?”

“学车?有空哦,”赵薇薇说:“不去。我怕闻汽油味,再说我也没钱买车,学车做啥?吃力来兮,有空不好逛逛街?现在商店换季打折,下了班去?”

那一头潘书说:“我已经帮你报名了,学费都出了。这个就跟游泳一样,是条生存技能,艺多不压身。汽油味?听说开车的人自己闻不到,都是坐车的人才觉得的。这多好,你一开车,汽油都没味了。”

赵薇薇扁扁嘴说:“侬就骗我好了啊。爽爽气气,到底想干啥?汽油没味?汽油没味那叫汽油?”

潘书笑说:“陪我嘛。教车的谁知道是啥样的人,把我往荒郊野外一拉,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你来帮我壮壮胆。”

“这还差不多。”赵薇薇说:“怎么想起来学车的?”

“闲的。家里又没人等我回去,一回去面对四面白墙壁,周末两天不知道怎么过。我不像你,家里现成饭煮着叫你回去吃,爸爸妈妈、阿娘阿爷、外公外婆、姑姑阿姨、堂哥表妹一大堆,只嫌吵,不嫌静。每天都是一大家子在一起吃饭,七个菜八个碟的。我要是会开车,就一个人开到东滩看日出,开到西沙看晚霞,南下象山吃海鲜,再去阳澄湖吃大闸蟹,多少惬意。我一个人在家尽吃粥,煮一锅粥吃两天,一块乳腐过两顿,我不找点事做做?除了睡觉看书看碟片,还能做什么?”

“相亲。”赵薇薇笑说,“东滩西沙的,张小姐说的话传到你耳朵里了?”

潘书嗤一声笑出来,“那还能不传过来?中午都去相过亲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要你妈这样起劲?”

赵薇薇“呸”道:“一只海龟。说马上要回美国了,只有这个时候有空,晚上还有一场呢,抢手得勿得了。说是个博士,学生物的,自己有三十六了,开出的条件却是从十八岁到三十岁的都行,最重要是漂亮。他自己人又呆,还好意思要人家漂亮。”

“那意思是,只要是个漂亮小姑娘就行?”

“还要肯和亲,入蕃,下厨房。”赵薇薇笑着一只手握电话,一只手扳手指,一样样数,说:“嗲伐?好处都让人家给算到了。这个老婆娶过去,厨子女佣床伴都有了,身兼数职,还不用发工钿。”

潘书笑着接下去,“有空还要听伊发牢骚吐苦水,骂老板,夸自己多么英明神武,怀才不遇,做这份工是多么的屈才,嫁给伊是多么的幸运。”

赵薇薇大笑,“你不相亲,却啥都晓得。可不就是这么一幅腔调?”

潘书冷笑一声说:“我还用得着相亲?天天见的就够我作呕了。你知道贺凯旋打电话来了,约我去东滩西沙的?约了这个约那个,这个不行,马上打下一个电话。周末了,拿了电话簿子一个接一个地打,总能找到一个人陪他去吃那顿海鲜。一定是开车才能到的地方,最好能在那里住一夜,好处是一定要占的,不然对不起那点汽油钱。所以呢,我一时兴趣来了,就想去学车,有了车子我还用得着受这种龌龊气?”

赵薇薇大力点头,虽然电话那头的潘书看不见,“这话有理。那你安排好辰光,到时叫我就好了,要请假什么的,你自己跟考绩效的人说一声,免得扣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