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自做孽

《Scarborough Fair》的调子在黑暗中响起,潘书伸手去掏手机,肘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哎哟了一声,吓得潘书大叫:“谁?谁在这里?不出声我打110了。”

何谓用手臂箍紧她腰,忙说话:“是我是我。搞什么?忘了怎么回事了?”

潘书听出是他,浑身的僵硬都松开了,慢慢把他推开,从外衣口袋里取出手机,放在耳边接听。“喂,是我。嗯……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明白了,你不要急,我马上过来。”关上手机,呆坐了一会,在黑暗中说道:“何谓,这世上我最后一个亲人也走了。”

何谓听得难过,伸手搂住她的肩,轻轻摇晃,安慰说:“还有我。”

潘书发一阵子呆,起身摸黑走到卫生间去,用冷水洗了脸,镜子里的人脸色倒还好,眼睛水汪汪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只是那件外套被揉得不成形了。她梳了梳头,去卧室换了件黑色的长大衣,出来时何谓已经开了客厅的灯,站在卧室门口等她。潘书抬头看他,见他脸上略显疲倦,眼神却是柔和的,腮边隐隐有青色的胡髭影。潘书忽然有了想依靠的感觉,而眼人这人那么恰好,就在身边,触手可及。

她走过去,那么渴望想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只是在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却迟疑着,不敢了。他会不会以为她又是在耍花招?东靠西靠,贴胸吊膀子?以前做得那么顺手,怎么这时却害怕了。

患得患失。

自做孽,不可活。

何谓把她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叹息一声,抓过她来按在胸前,“叫你别乱靠,没说要包括我。”

潘书的心扑通一声落在了实处,溅起的水花差点让她晕眩。把脸贴紧他的胸,鼻中嗅到他温暖的气息,过了一会问,“几点了?”

“三点半过了。我送你去吧,在哪里?”

“华东医院。”

“好。”

潘书从还没打开的旅行袋里拿出一个小皮包,捡起茶几上的钥匙放进去,何谓挽了她关上门离开。车子开出一程,潘书才说话,“你把我送到医院就行了,别进去了。陈总在那里,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跟他说的好。”

何谓想一想说:“也好。”掏出手机,问道:“号码?”

潘书把手机号码报一遍,何谓记下来,回拨过去,说:“有事记得打给我。”潘书点点头,然后说:“华姨是我阿姨,陈总是我姨夫。”她觉得有必要讲给何谓听。

何谓嗯一声,让她继续。

“你们都想不到陈总是我姨夫吧?我们从来没对外人说过。开始是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靠亲戚关系才坐上这个位置的,后来外面传我和陈总怎样怎样的,我也不想去分辨。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反正不会明白的,我也不在乎人家怎么想。这样也好,有人罩着,总比我是一个人要少惹些麻烦。我不是不知道外面怎么说我,说我是狐狸精,换男人快得像换衣服。我一个朋友也跟我说,我再这样下去,好男人都走了,身边只会留下些坏男人。我对她说我不怕,我等邮差来敲我的门,爱情会来撞我的腰。其实我是怕的,何谓,只有你明白我。”

何谓说:“我知道,你不用说这些。”

潘书接着说:“好几年了,华姨身体一直不好,总说这里痛那里痛,直到两年前才查出来是尿毒症。尿毒症在今天不算什么,只要有合适的肾换。我是她唯一的血亲,但我的肾她用不上。我去做过配型,我们什么都试过,但都没有用。这两年我老了好多,何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不是这样的吧?那个时候我是不是比现在好看?”

“不,你现在比那个时候更好看。那个时候你还只是好看,但有些骄傲,有时候还有点尖利刻薄。现在的你有点脆弱,有点疲倦,让人看了心痛。”

潘书惨然一笑,“你喜欢我,所以这么说。两年前我没有黑眼圈,皮肤好得可以不用护肤品。现在,我不化妆不敢见人。”

何谓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摸摸她的眼底,“不要紧,睡几天就好了。你上个星期在北海,休息得好,黑眼圈不是就没有了?”

潘书朝他笑,“真的?”何谓点点头,她接着说:“医院排队排到三年后,眼看快到了,又是晚期了,不再适宜动手术。两年了,我知道她总有这一天的,但一直希望这一天会来得晚一点,只是没想到,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我们一起去海南的那天,你说去医院看个人,就是这个华姨吧?”

“嗯。我和她一直很亲,我妈死后我就住在她家。我为什么帮陈总,你现在该明白了。你们说我怎么都不要紧,但说我和陈总怎么怎么,就太可笑了。陈总在我心里,是父亲一样的。这几年华姨一直住在医院里,一直是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单人病房。他一个人做这么大的事业,晚上有时还住在病房里,我不帮他谁帮他。”

何谓看她一眼,眼睛暗了一下。

潘书没理会,继续说:“你让我离开陈总,心意是好的,但现在这个情况,叫我怎么开得了口?”

“不急的,以后再说。”

潘书朝他笑一笑,哀伤地说:“何谓,谢谢你今晚陪在我身边。刚才我看到你,就想:原来我也有好运气的时候。”

何谓说:“原来你刚才的脸像放电影,就是想的这个?我还以为是在心里感叹,啊,眼前一枚帅哥。”

潘书听了扑嗤一笑。

何谓又说:“你已经陪我睡过了,从今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要记住,别又忘了,半夜三点打什么110。警察要是赶到,知道的是说你睡迷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忽然住口不说了。

潘书想起刚才的事,不禁大笑。笑过后又想起华姨刚过世,怎么好笑得这么开心,但还是忍不住说:“不是前几天有人还自称是奴才,怎么才没过两天,奴才就翻身做了主子,反而对主子说你是我的人?这世道变化可真快。我怎么就陪你睡过了?在沙发上打两个钟头瞌睡也算?”

“嘿,我也不跟你磨牙,你自己说算不算。”

“我呸。”潘书推开车门下车,说:“你回去睡一觉吧,我这边事情怕会很多,没工夫跟你通话,到时别又说我没跟你联系。”

“书,”何谓在车里叫住她,“别累着,有空就眯一会,实在不行打电话给我,我来陪你。”

“好。”

“书,”何谓又叫住她,“忘了什么没有?”

潘书摸摸手里的包还在,说:“没有。”一看何谓的神情,笑着弯腰进去,在他脸上亲一下。

何谓逮着机会,问:“算不算?”

潘书笑道:“不算。”关上车门挥挥手,才走进医院。一进大楼,医院的气息扑面而来,潘书的心情马上就暗淡了,脸也挂了下来。乘电梯上到华姨住的那一层,推开华姨的病房门,就见陈总坐在沙发上,头埋在手掌里。

听见房门响,陈总抬头见是潘书,马上如释重负,说:“你来了就好了。见一面吧,护工就要推走了。”

潘书的眼泪登时涌了出来,扑到华姨病床前,拉下一点点白床单,看着华姨的脸就哭。明明知道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来了,还是忍不住伤恸。妈妈是患癌症死的,华姨又是得尿毒症过世,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的病魔,一个一个地夺走至亲至爱的人的生命?

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哭得喉咙生痛胸口发紧,才止住了。哭过之后,把床单重又盖好,过去坐在陈总身边,叫一声“姨夫”,又要想哭,忍住了问道:“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只要按时透析,还有一阵吗?”

陈总说:“今天晚上做透析的医生不在。”

潘书一下坐直身子,转头看着陈总,“怎么会出这种事?值班的医生呢?”

陈总揉着眼睛说:“她前天刚透析过,今天本来就不是做的日子。而且她今天出去过了。”

“出去?华姨大半年没出去过,她出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