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猜宋煜也知道来者是谁，他继续埋头写作业，听着某个入侵者的脚步声，最后眼角余光瞄到一双肉乎乎的小手，费力地扒上自己书桌的边缘。

他有时候觉得乐知时钝钝的。这个形容词很奇怪，用在作文里可能还会被扣分，但宋煜自己觉得十分贴切。在他眼里，乐知时手脚肉乎乎，是钝的，嘴唇也是钝钝的，软软的。心肠和脑瓜也一样，很钝，思考有点慢，很容易被骗。

“你来干什么？”宋煜从自己对乐知时的评价中抽离，不咸不淡地发问，“你们幼儿园不是给你留了拼贴画作业，做完了？”

乐知时动作缓慢地点了点头。“做完了呀。”他又靠近宋煜一些，小手摁在宋煜的腿上，一双大眼珠跟葡萄似的，可怜兮兮地晃着他，“哥哥，我想出去玩。”

宋煜摆出一副冷酷的架势，把他的手抓起来又拿开：“我作业没做完。”

乐知时丝毫设有因他拿开自己的手而沮丧，甚至见缝插针地倒下去，肚子压住宋煜的腿，像一只叠起来的寿司。

“那你什么时候做完呀？等你做完我们就去好吗？”乐知时伸长了两只手，晃荡着，“我想去公园喂鸽子，鸽子想我了。”

宋煜差点被他的傻话逗笑：“你怎么知道它们想你了？”

“我今天一天都听见耳朵边有咕咕咕的声音。” 乐知时又费劲地起身站好，抓住宋煜的手臂晃来晃去，“小煜哥哥，我现在就想去，现在去吧。”

尽管宋煜一直强调他是幻听，他在扯谎，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只得答应。家里大人都出去工作了，乐知时兴奋地拽着宋煜的手要把他拉下楼。但宋煜还是不紧不慢地拿上乐知时的小水壶，给他接了一杯水，然后把这个小手榴弹形状的水壶给他背上。临走前，宋煜又抓了几颗糖揣在兜里。

乐知时很麻烦，没准就吵着要吃什么，家里的糖最保险。

走到公交站，乐知时想坐到站台椅子上，但椅子很脏，他又穿了条白裤子，宋煜坚决不让：“一会儿上车再坐。”

乐知时只好忍住了，乖乖让宋煜牵着手。等了一会儿，公交车到了，上面满满当当的人，宋煜牵紧了他的手，刷了自己的学生卡，又给乐知时投了硬币，拽着他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往里走。到中段时，一个好心的年轻女孩起身给他们俩让了座位：“小弟弟，你坐吧。”

宋煜低头说了谢谢，乐知时连忙学着宋煜鞠了半个躬，奶声奶气道：“谢谢姐姐。”

“不客气。”女孩看他实在可爱，伸手摸了摸他软软的栗色头发。宋煜用手轻轻推了一下乐知时的后背：“过去坐好。”

乐知时先是半推半就地坐上那个位置，可过一会儿又起来，故意说：“小煜哥哥，这个椅子好硬。”

宋煜扶着前面的椅子背，低头盯着他，早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本来不想同意，可他最怕乐知时跟他撒娇，尤其是当着许多人的面。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宋煜先妥协了。

站在一旁的女孩看着这个有些早熟的小朋友肩膀一沉，像是叹了口气，然后对着那个可爱的小孩招了下手。小弟弟飞快地从椅子上下来，换哥哥坐上去。

如愿以偿被哥哥抱在怀里，乐知时开心得不得了，小屁股扭来扭去，被宋煜用手臂箍住。

“乐知时，你又重了。”

“因为我长高了，老师昨天量过的。”

宋煜冷酷道：“你就是长胖了。”

下了车，宋煜的腿有些麻，自己弯腰揉了探。乐知时倒像是一只撒欢的麻雀似的，飞快地扑腾到公园里。宋煜就这么看着他向鸽子群飞奔过去，许多白鸽因他过分激动地靠近吓得四散飞起。

宋煜都不知道乐知时什么时候装的零钱，可以买这么多袋鸽子食。他走过去蹲在乐知时身边，看着乐知时把塑料袋装着的一小包杂粮倒在手掌心，把手伸出去，鸽子们不过来，他就蹲着往前挪，看起来傻傻的。

“来了来了。”乐知时激动地转过脸去看宋煜，眼睛睁得大大的，阳光落在他的眼底，像是映了一片碎金，“小煜哥哥，你看！”

宋煜“嗯”了一声，发现身边的鸽子越来越多了，于是也伸手找乐知时讨了点粮食，跟着他一起喂。

乐知时奶声奶气地对“想念”他的鸽子说话，人类语言里还掺杂着“咕咕咕”的鸽子语，听起来可爱又滑稽。

“你吃得好胖了呀，你之前没有这么胖的。”

见乐知时摸着一只鸽子的头自说自话，宋煜道：“你分得清谁是谁吗？”

“当然了。”乐知时指着眼前这个胖胖的小鸽子的尾巴，“它这里有两个小黑点，像梅花的形状，所以我叫它小梅花。”他又指向另一只低头啄着地上玉米粒的白鸽，“那只的头顶上有一点灰色，那是小灰。”他对自己的鸽子朋友如数家珍，宋煜这才知道他是真的分得清，而且真的把这些小动物当成自己的朋友。

手里的食物快要喂完了，乐知时摸着鸽子的毛：“我下次再来看你，你要等我啊，我下次给你们从家里带核桃好吗？核桃可好吃了。”

宋煜站了起来：“你还真像个小公主。”

听到这句话，乐知时也腾一下站起来，仰着头看宋煜，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满，两条小眉毛都皱了起来：“为什么？”

宋煜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道：“只有动面片里的公主才会跟小动物说话。”

乐知时伸手想去牵宋煜，可宋煜走得太快，第一下没有牵到，他下意识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像刚刚那些没吃到食的鸽子一样。宋煜顿住，扭头看他，脸上露出一点嫌弃的小表情，但朝着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乐知时，” 他又用那种大人一样的语气开口，“你已经五岁了，走路还要人牵着走啊。

“嗯。”乐知时理直气壮地点头，手抓得很紧，“我长大了也想要哥哥牵。”

“我不想” 宋煜很果断地拒绝。

“我想。”乐知时晃着他的手撒娇，可晃着晃着，他圆溜溜的大眼睛就瞟到了喷泉旁边的冰激凌摊。巨大遮阳伞下的冰柜玻璃盖被斜射过来的阳光照得发亮，如同藏有宝藏的盒子一样，深深地吸引着乐知时，令他走不动路。

宋煜发现自己根本不像是在牵一个小孩，更像是在拽着一个秤砣。他一回头，见乐知时眼巴巴地望着不还处卖冰激凌的摊位。

“你又想吃冰激凌。”

乐知时立刻摇头，可没一会儿又点头，用食指和大拇指靠近比了一个手势：“一点点……”

宋煜叹了口气：“可是你感冒刚好。”

乐知时凑过去抱住宋煜的腰，仰着脸和他商量：“小煜哥哥，那我们俩分着吃不行吗？可以的吧。”

这种自问自答式的撒娇让人完全没法招架，宋煜表面上还是板着脸，一副严厉称职的好哥哥模样，但心里已经很动摇了。乐知时没有求太久，宋煜就拉着他朝那边走，嘴里还埋怨：“我的零花钱全都给你和鸽子买吃的了。”

乐知时飞快地提出补偿方案：“我把我小猪存钱罐里的钱都给你，小煜哥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宋煜没吭声，冰激凌摊的老板见他们过来，十分热情地打招呼。

“小朋友，想吃什么？够得着吗？我来帮你开吧。”

“不用。”宋煜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高了，高出这个冰柜这么多，他松开了乐知时的手，自己伸手拉开冰柜的玻璃门。里头的冰激凌五花八门，但宋煜最清楚乐知时喜欢什么牌子什么口味的冰激凌，而且他还要避免脆皮甜简这种可能会让他过敏的类型。自从乐知时来到宋家，宋煜就学会了看食物包装上的配料表，一个人悄悄在自己的房间里搜索资料，列下一个乐知时不能吃的食物清单。每次看那个清单，宋煜都觉得乐知时很可怜。

老板手机响了几声，像是谁发来了消息，他让宋煜慢慢挑，自己坐下来回复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