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征缓缓地抬起头,窗外浓雾已经散了,玻璃窗上映出他震惊的脸――他小时候摔过一跤,额头上缝了四针,一挑眉,眉上就能看出一道不太明显的细长伤疤……可是现在,那疤痕消失了。
与此同时,“呲啦”一声,他摆在床头的笔记本里冒出一缕黑气,黑了屏。
肖征抹了把脸,一把抓起电话,打给宣玑。
宣玑作为一个后勤,没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好习惯。电话夜间自动静音,收到来电,屏幕只是悄悄地亮了亮,荧光打在床上人的脸上,他眉头紧锁,没有要醒的意思,似乎是正身陷梦魇中。
远在西南腹地的赤渊祭坛边,已经碎了三块石碑的碑林里,第四块石碑无风自动,簌簌的细砂开始往下落。
宣玑最近做梦格外频繁,而且一个比一个诡异。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火焰色的长袍,也不知道这“睡衣”是什么风尚,心说睡觉穿这么璀璨,还让不让褪黑素干活了?这怎么睡得着?
就在这时,他的脚突然自己动了起来,拖着他往一个方向走去。
宣玑:“哎,没穿鞋呢!”
可是在梦里,他好像是个身不由己的傀儡,这具霓虹灯似的身体并不理会他本人的意愿,光着脚踩过冰冷的石板,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一个……很像宫殿的古代建筑里。
大殿外间有个仆从守卫模样的人,头正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仿佛听到了什么,那人突然惊醒,朝他看了一眼。
宣玑吓了一跳:完蛋,被发现了。
这“霓虹灯”可别是贼。
可是那守卫却仿佛看不见他,眼神毫无焦距地穿透了他,又茫然地往四周转了一圈,什么都没看见,于是打了个哈欠,困倦地重新合上了眼睛。
他在别人眼里是个隐身的透明人……宣玑愣了愣,被那霓虹灯拖着继续往里走。
再往里,就进了内殿,看样子应该是个寝宫,里面有一座雕花大床,埋在重重纱帐下,非常的奢侈腐败。可是不知为什么,寝殿里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宣玑一边跟着身体往前走,一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发现屋子一角的暖炉已经灭了,却没有人来加炭火,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了――偌大一个宫殿里,半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冷清得有点?}人,夜间甚至没有人照料火盆。
也不怕一氧化碳中毒……
胡思乱想中,宣玑附身的“霓虹灯”已经走到了床边,幽灵似的穿过纱帐,“霓虹灯”终于停了下来,静静地低头注视着帐中的人。
宣玑借着自己身上的光,看清了床上的人,那人平躺着,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在不安地皱着眉,英俊的眉目间戾气逼人。
他吃了一惊――寝宫的主人居然是盛灵渊……盛潇!
那么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度陵宫”?
宣玑好奇心快炸了,可困住他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毛病,一直傻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盛灵渊。不知看了多久,忽然往前踉跄了一点,他像是不堪重负似的,佝偻了下去,然后踉跄着瘫坐在床边,与卧室主人的距离不到两指,甚至压到了盛灵渊一缕头发。
宣玑再次倒抽了口凉气,可能是代入感太强的缘故,他简直要替这半夜做贼的大兄弟提心吊胆。
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
下一刻,却发现不知是床板太硬还是怎么,他人高马大地坐上去,床榻居然没有一点凹痕。床上的盛灵渊也全无反应。
这“霓虹灯”就像个真正的幽灵,无迹无形,连重量也没有。
这时,他听见“霓虹灯”叹了口气,出了声,用雅音低声说:“今日就此诀别,余生……怕是没有相见之日了。”
盛灵渊没反应,只是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些。
宣玑发现“自己”的胳膊不受控制地抬起,火红的长袍下,露出一只颤抖的手,那只手在半空中吊了许久,然后轻轻地落在盛灵渊的脸颊上,珍而重之地抚过那张鬼见愁的脸。
宣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盛灵渊昏睡得跟死人一样,被人这么摸都没反应。
宣玑太尴尬了,拼命想把“霓虹灯”的手往回抽,手不听他的,非但不肯回来,还带着整个身体一起往前倾去。
吁――回来!
等等!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灵渊……”
“霓虹灯”舌尖上迸出这两个字,轻轻地砸了下去。
然后在宣玑心里大声的“卧槽”中,他梦里附身的这个“霓虹灯”垂下头,轻而虔诚地……含住了人皇陛下干涩苍白的嘴唇。
☆、第四十四章
宣玑原地爆炸了一百多次, 脑浆开了花, 想报警,想喊非礼, 想怒其不争地把盛灵渊倒拎过来抖三抖――说好的明察秋毫呢?您老不是吹牛逼,说站在电梯间,能听一整层楼的墙角吗?
安眠药厂怎么不请您当代言人呢?太平间里列队的诸位遗体都没您睡眠质量好啊!
可能是他内心崩溃的动静太大了,盛灵渊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适地略微侧了一下头, 睁开了眼睛。
宣玑一僵,然而随后,他又才发现,盛灵渊的眼皮只是掀开了一条缝,里面零零星星的,充斥着困倦又茫然的水光。他大概没做什么好梦,睁眼时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心事重重的, 睫毛的阴影像是沉入了瞳孔的最深处,看起来孤独极了――那瞳孔深处,除了床幔与彻夜不熄的烛火,空无一人。
宣玑一愣:连他也看不见?
盛灵渊可能根本没清醒,只是两个睡眠周期之间无意识地睁了下眼,他的眼神凝固着,在幽幽的烛光下对着床帐发了会呆,宣玑屏息伏在他身上, 两个人的视线于咫尺间交汇在一起,却并无瓜葛似的,又匆匆擦肩而过。
宣玑――或者说,梦里他附身的那个人,盯着那双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心绪突然动荡起来。然后他近乎恶狠狠地扣住了盛灵渊的脖子,想要夺走他的呼吸。
梦里的宣玑差点就地分裂,一方面,他站在局外人的视角上冷眼旁观,又尴尬又紧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另一方面,他又受梦里这身体的影响,真切地感觉到灼烧的怒火与欲/火,在无处安放的痛苦中,沉向永世不能超生的火狱。
盛灵渊的呼吸就像窗外的落雪一样,平稳而寂寞,“霓虹灯”用尽全力,也没法在他那光洁的脖子上留下半个指纹。
那么一瞬间,一直在附身上挣扎的宣玑忽然闭了嘴,短暂地同他附身的这人心神相通了瞬间,无端品出了无边怅惘。
这时,外间响起了遥远的报时声……子时三更到了。盛灵渊的眼睫飞快地忽闪了一下,多了几分清明,宣玑感觉到“霓虹灯”心里涌起不是滋味的期待,期待对方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可是……没有,盛灵渊只是略微换了个姿势,散乱的目光透过窗幔,望向空荡荡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