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玑被他一句话捋的,整个人都乖顺了起来,犹豫了一下,他把挂在山羊胡身上的重剑摘了下来,揪起山羊胡的领子,将人往手里一拖,撒娇似的咕嘟了一句:“那好吧。”
说着,他依言转向来路,梦游似的往回走。
他们进来的洞口已经亮如白昼,洞口爬满了镜花水月蝶,蝴蝶不敢追进来,只能拥在一起,意意思思地往里试探,宣玑却仿佛全然看不见那些要命的虫子,一步一步往蝴蝶的包围圈里走。
“跟我走,”盛灵渊轻声引诱他,“我不会害你。”
蝴蝶身上的荧光已经照亮了宣玑的脸,映出他那一双对不准焦距的眼。
盛灵渊无声地笑了起来:“乖……”
他话音没落,跻身的重剑上,暴虐的火光呼啸着喷了出去。盛灵渊的眼睛瞬间被晃得生疼,那重剑朝洞口一剑劈下,把万千蝴蝶烧了个火树银花、焦香扑鼻。
“前辈,你什么时候说话算过话,还不会害我,”宣玑笑了一声,烧完蝴蝶,他就迈大步直朝着洞里走去,“你不会害我一次吧?”
盛灵渊:“……”
“连地上在地下,我看你也有好几千岁了吧?这道德修养跟不上啊,睁眼说瞎话,都不带脸红的。”宣玑摇头晃脑地说着,用剑尖在地上轻轻地磕了磕,“您脸红了吗?”
重剑碰在坚硬的石板上,“呛啷”一声,回音袅袅,前面似乎有一个很空旷的地方。
宣玑一手拎人,一手拎剑,两个重物,他拎得满不在乎,好像根本不费劲,脚步轻快地往回音处走去。一边走他,嘴还不闲着,絮絮叨叨地试图教育大魔头:“你来都来了,那我也得给你科普一下我们当代人的价值观。我们信奉平等和正义,正义先不说了,以你现阶段的道德水平来说,离你还有点遥远,咱俩聊聊平等――什么叫平等呢?就是一个喘气的活物,不管他是什么特能还是普通人、好人还是坏种,在我这,权利都是平等的。他要真的谋财害命了,那我出去得把他移送公安局,移送之前,我还是要一视同仁地保护他……”
大魔头可能是被他气完犊子了,没了声音。
“……你们古代人帝王将相那一套已经过时了,明白吗?你这个人政治非常不正确,我……”宣玑没完没了的话音陡然一顿,他看清了眼前的地方,“我……三舅老爷的……”
他顺着狭窄的山洞来到了那宽阔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水潭,死水,不知为什么没有干,四壁山崖上长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藤蔓植物,上面结满了小小的花苞,像一个个的小灯泡,发着微光。
而就在宣玑走进来的一瞬间,那些诡异的花苞就跟迎宾似的,忽然同时绽开,山洞里就像开了灯一样,乳白色的光晕柔柔地落下来,比情人的目光还温暖,宣玑第一反应是屏住呼吸,并捂住那山羊胡的口鼻,以防未知的植物花粉有毒。
他只有两只手,都用了,重剑自然就扔在了一边。
重剑落地的声音惊动了水潭,潭水起了微澜,那些白花被金铁声惊动,又齐刷刷地由白转红,继而萎缩,化成液体,鲜血似的顺着四壁流了下来,从四面八方流向那把剑――
☆、第二十一章
宣玑也是走南闯北,参观过几家植物园的,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一言不合就血崩的奇葩,再要抢救已经来不及了。
他这本命剑自从“离家出走”,命运就格外坎坷,被魔头“上身”就算了,反正那魔头看着挺讲卫生,说不定还香喷喷的。可要是再沾一身小白花的“大姨妈”,以后让他怎么把剑往后背里塞?
一个男人的背需要背负这么多吗?
那一瞬间,宣玑真有心把山羊胡这个大累赘就地扔了。可是作为一个被“五讲四美”灌输了好多年的青年,这条拎在手里的人命虽然臭烘烘的,他一时还真有点撂不下手。实在没手去捡剑,宣玑只好四肢并用,伸长了脚,用力把剑往天上一挑,然后他拎着山羊胡,追着剑飞了起来,打算用脚把剑夹住,省得它泡进“血汤”里。
然而就在这时,那些鲜血似的花汁顺着四壁流到一半,突然无视地球引力,在半空中拐了个极不自然的弯,横着喷了出来。
横飞的血色花汁在半空中织就了一道红霞,碰到宣玑的翅膀,旋即蒸发,化作飘渺的轻雾,结了层桃花瘴似的,几乎有点壮观。可不等宣玑赞叹,原本昏迷的山羊胡却突然惨叫挣动起来,只见几滴花汁溅到了他手上,山羊胡手上的皮肉就像碰到了强酸,当场被腐蚀出了几个触目惊心的黑点,把人活活疼醒了!
花汁果然有毒!
这么一晃神的工夫,不知道是宣玑的翅膀上的火烧得太旺还是什么缘故,周遭花汁蒸出的红雾越来越浓,山羊胡暴露在“雾气”中,皮肤开始溃烂,像个正被烈火焚身的火人。
而那粉红的雾气飞快地上升到山洞顶,遇到冰冷的山岩后迅速凝结,继而下雨似的往下落。宣玑这鸟人,虽然不生产酸雨,但成了酸雨的搬运工!
宣玑此时已经别无选择,只好先顾活人,再无暇去管他的剑。他用力蜷缩起双腿,巨大的双翅往身上一笼,形成了一个水火不侵的护盾,遮住自己和山羊胡。
与此同时,方才被他用脚挑到半空的重剑伴随着“血雨腥风”,“咚”一声,正好落进了潭水中。
潭水不深,重剑一落到里面,就磕到了底,宣玑从翅膀缝隙中往脚下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潭水下有一个石台,三米见方的样子,刚好被水面没过,石台上有什么东西……
下一刻,宣玑陡然睁大了眼睛――
那石台上有一口开了盖的空棺材,他的剑就笔直地砸进了棺材里!
还不等他追过去捡,一阵心悸飞掠过胸口,像一根钢锥捶进了心尖,寒冷、空洞与刺痛山呼海啸地涌上来。宣玑耳畔“喀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他一时竟然喘不上气来。
血一样的花汁倾盆涌入潭水中,清澈的潭水转眼红得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遥远的赤渊深处祭坛中,巡逻的器灵们突然齐刷刷地停住脚步,刀一感觉到了什么,蓦然回头,望向祭坛,又一块石碑无端裂开了!
器灵们纷纷落在开裂的石碑前,刀一小心翼翼地伸出腐烂的手,企图把裂缝的石头合在一起,不等他碰到,那石碑就一声轻响,在众器灵面前碎成了齑粉。紧接着,一道白光从碎裂的石碑中冲天而起,火/箭似的朝着东方飞去。
器灵们面面相觑,冰冷的甲胄在风中瑟瑟地撞出细碎的声音,他们太老了,记忆已和各自的器身一般锈迹斑斑,想不起来这石碑破裂意味着什么,但……似乎是非常可怕的事。
随着剑掉进水潭中的盛灵渊觉得自己的七窍都被糊住了,感官变得异常麻木,心跳变得异常有存在感,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突出薄薄的心肌,穿胸而过。盛灵渊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有那么一时片刻,他心里无端生出畏惧,希望那些血一样的水可以凝成茧,把他裹在其中,让他闭目塞听,一直躲到地老天荒。
可是……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并没有方寸之地能供他躲藏。
安眠、喘息、休憩……于他,全是妄念。
他的记忆像被惊醒的怪兽,睁开眼,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重剑“嗡”地一声响起来,发出蜂鸣似的轻响,山洞随之震颤,四壁所有的花同时枯萎凋谢,水潭中以棺材为中心,搅起了一个凶险的漩涡,随即,水面竟一点一点下沉,像被棺材中的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宣玑一身冷汗地从突如其来的心悸里缓过一口气来,愕然看见,潭水中的血色液体被棺材吸了个一干二净,潭水重新归于清澈时,棺材“水落石出”――
那口空棺露出了水面,落在其中的剑不见了,一个……“人”坐在其中。
宣玑一时拿不准该不该用“人”来称呼。
山羊胡的白眼在眼眶里乱窜,昏死过去又吓醒,吊在半空中“死去活来”,马上就要疯了,就连宣玑也不由得汗毛倒竖。他以为自己近距离地参观过一次“天打雷劈、挫骨扬灰”,以后就能百无禁忌、平趟古今中外各种恐怖片了。
可那“人”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因为那身体实在是不成个人形。
棺材里分明是一具烧焦的残尸,头脚不分,没有尺寸的骨肉是完好的,腰椎已折,上下两半完全是被焦糊的烂肉勉强黏连。
而那焦尸惨成这样,竟还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