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主任,”王泽一把抓住宣玑的肩膀,“下海了吗?”
宣玑:“……怎么说话呢?”
“噫――你这人的思想,怎么比我还龌龊!”王泽嚎了一句,“你再感觉一下,闭眼好好感!你剑灵现在是不是已经到水下兴风作浪去了?”
宣玑感觉不出来,随着他们临近海边,那股只有他能闻到的宫香无处不在,浓郁得发了苦,同时,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那东西让他本能地恐惧,双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要是他们下到海底了,咱们怎么找?我说宣……”王泽说着,无意中扭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色白得几乎透了光,一脑门冷汗,连日来总带着点疲惫的眼睛却亮得吓人,额间隐约冒出了族徽,“宣主任你你没事吧?不行先歇会,是不是过载了?你别太勉强啊,一会再烧了……”
宣玑耳畔突然“嗡”一声,车的引擎声、隐约的海浪声以及王泽的声音一时都从他耳边剥离开,他的身体分明在行驶的车里,意识却像是误入了一个什么结界,短暂地跟现实错了位。
他听见了儿童尖利的哭声。
那不是普通的熊孩子哭闹,幼小的童音撕心裂肺,几乎像在垂死挣扎。宣玑开始喘不上气来,他愕然发现自己跟上回那个度陵宫雪夜的梦里一样,他又仿佛飘飘悠悠地附在了别人身上。
那哭声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青天白日,他分明没睡觉,怎么会入了梦境?宣玑不知道,但这回他的视角应该是个很小孩子,不大会说话的年纪。不知为什么,宣玑感觉不到他的身体,只有视角,眼前一片漆黑。
那小孩好像被人关在一个烤箱里烤,宣玑浑身都跟着一起灼痛起来。
“别哭,”这时,另一个虚弱的童音在他耳边响起,听起来大几岁的样子,“别、别……哭,哭累了就没力气了,会被他们……会被吞掉的……唔……”
那孩子的声音被痛哼打断,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会,宣玑听见他的喘息中瞬间带了哭腔,可随即又自己压了下去。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就知道放慢呼吸来缓解痛苦,像是已经习惯了,冷静得让人心惊。
宣玑忽然有种感觉――没有缘由的,他就是知道――这两个孩子在分担着同一种痛苦。
这是什么情况?光天化日下虐待儿童?
未成年保护法过期失效了吗?
宣玑试探着问:“宝贝儿你在哪?你是谁?你那边现在是什么时间……”
可是和度陵宫那个梦一样,这次他依然是个局外人,孩子们听不到他的声音。
那个说话的孩子虚弱地哀叫了一声:“好疼……”
宣玑很少跟小孩打交道,也并不喜欢幼崽,双手赞同“无孩餐厅”和“无孩电影院”,可那男孩的声音却把他的心都揪起来了……以至于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男孩说的不是普通话。
接着,年长些的小男孩又强撑着压住自己颤抖的声线,故作镇定道:“忍一会就好,不如灵渊哥哥给你……讲些凉快的故事吧。”
宣玑:“……”
不是,等等!那个小朋友,你说你是谁?什么哥哥?
宣玑几乎怀疑自己耳朵被幻听震出了毛病,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男孩说的是大齐雅音。
他一愣……什么时候,他听古语像母语一样顺畅了?
“传说北冥有海……终年覆着冰雪,海水不知道有多深,一眼看去一片漆黑……行船其中,便如夜行于密林,极易迷失方向。陷在北冥之海的人们是出不来的,倘若亲友来寻,便得求守在北冥海的鲛人。鲛人族灵窍不开,但最是多情心善,有求必应……他们能与海交谈,只需给他们看一眼走失之人的画像,再花上三五日,教他们背下失路之人的名字,鲛人便能叫海水帮着寻到人……老师今日刚教了我一句鲛人语,很有趣的,我学给你听……”
“我去,他身上怎么这么烫?”王泽隔着衣服被宣玑烫得缩回了手,惊恐地对开车的谷月汐说,“得有一百多度!”
“你严肃点!”谷月汐立刻靠路边停车,摘下车上的对讲机叫队友,“队医来了吗……没有?那过来个精神系,速度!”
这时,就听王泽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宣玑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皮肤突然泛红萎缩,仿佛是被什么烧伤了。
“没有能量波动,不是外界伤害,他听不见我说话,是诅咒还是什么病?”王泽挥手拉下车窗,俞阳气候湿润,水汽丰沛,他朝半空中伸出手,空气中的水蒸气迅速降温凝结,在他手里团成了一个冰凉的水球,随即又凝成冰,“不行,得先给他降降温……”
就在他要把冰球往宣玑身上扣的时候,宣玑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宣玑倏地睁了眼,与此同时,他身上烧烫伤的痕迹迅速消失,仿佛方才只是王泽的错觉。
“宣主任?”
“鲛人语……”宣玑眼睁着,视线却没对准焦,声音像梦话似的,喃喃说,“用鲛人语可以在水下寻人。”
燕秋山他们一行人已经开着小船驶入了墓道,狭长幽深的墓道两侧亮起了两排“鲛人灯”,鲛人灯是高山人的特产,能在水里烧,万年不灭,乳白色的光晕冷冷地在水中摇曳,像是照亮了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幸亏有地图,”蛇皮声音压得很低,却依然难掩兴奋,“要不然,刚才入口那飞出来的就得是真刀真剑了吧?也不知道高山人‘最后一批神兵’都长什么样,不会都有刀灵剑灵吧?话说回来,器灵能指定男女吗,要是……”
他一边说,一边猥琐地想入非非,旁边燕秋山的脸色沉了下来,隐约露出杀意。
“闭嘴,”幸好,这时木偶女打断了他,“墙上有东西,是什么?”
只见鲛人灯照到墓道两侧的石壁上,原本漆黑一片的石壁上好像出现了不少人形,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是……壁画吗?”
燕秋山艺高人胆大,一垫脚,直接从墙上掰下了一盏鲛人灯,在众人一片惊呼中,他举起鲛人灯,抬手往周围照去。
“不,不是画在表面上的。”
那墓道四壁原来并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种漆黑的晶石,半透明,在缺少光照的海水下黑漆漆的一片,这会被鲛人灯一打,却呈现出了半透明质地,像巨大的琥珀。
几个人同时看清了墙上……墙里的东西,瞳孔轻轻一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半透明的墓道石壁里,有很多人。
有穿古装的,有近代人打扮的,还有穿专业潜水服的,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还有长着一脸毛、半人半兽的非人……他们全都像被困在琥珀里的飞虫,标本一样地凝固在墙里,脸上带着惊异的表情,灵动极了,仿佛还活着。
木偶女喃喃地问:“这些人都是擅闯过高山王子墓的贼吗?”
幽深的墓道一眼看不到头,无数双视线从两侧石壁上落下来,恶毒地注视着他们。
盛灵渊笑了。
他封墓的时候,就料到微云死后,肯定会跟高山人那所谓“最后一批下落不明的神兵”纠缠不休,要是不加防范,非得年年有人拿着锄头给他“翻地施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