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的身体渐渐的不那么听话了,再不愿向着太阳底下白花花的马路走去,一个劲的朝树荫下躲,路过好几个冷饮摊都忍不住想要从包里掏钱,最终还是被理智硬生生的压了下来,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来到了小学的大门口,猛的抬头看见那扇熟悉的铁门,让我很是吃了一惊,忙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不由得泛出微微苦笑。竟是这条熟悉的路,从我家到肖微微家再到学校,蜿蜿蜒蜒,曲曲折折,见证了我整整六年的美好光阴。吮着冰棍,踏着白网鞋,扎两个歪歪的羊角辫,唧唧喳喳的谈论作业同学以及昨晚的录象,关旭很安静的陪在一旁,在我快被绊到的时候扶我一把,叮嘱我走路要看路。蓝天白云下,我们是三个最最普通幸福的小孩,那时候,我们没有烦恼。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笑”不再单纯的仅只表示快乐?
我转过身,朝着学校旁边的一条小路走去。那条小路的尽头便是那个给我招来生平第一顿“竹笋炒肉丝”的小树林,静谧的无人打搅的小树林。这些年来,每当我遇到什么伤心事,总会跑到树林里,静静的靠着树干,抬头看阳光如何穿过树叶班驳的洒下,或是闭着眼聍听鸟鸣风啸。我没法做到象关旭那样宠辱不惊,也不屑于象一般孩子那样跑回家大哭大闹,所以我常常来到这个地方,体会一些与我年龄不大相称的感觉,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样的感觉叫做寂寥。
现在,我又坐在了树下,任风缓缓拂上我的脸,这里的风才有了几分凉爽。我开始慢慢的回想,回想上初中这一年里所发生的事情,从陈娇喜欢上关旭,到我去L中认识邵远舟,然后肖微微出事,我让邵远舟帮忙……最后,便是今天的一切――生日,好心情,作业,挨打……我闭上眼支起头,赌气没吃午饭再加上晒了那么长时间的太阳,现在全身都乏透了,再也没力气思考和行动。我就想这么静静的坐着,一天,一年,甚至是一辈子。世界上多余的人,这是谁说的?邵远舟还是肖微微?不管是谁,都请加我一个,让大家一起消失吧。
昏昏沉沉的,我有些想睡了,挣扎了几下慢慢合上了眼。一会儿就看见爸爸妈妈捧着生日蛋糕向我走来,关旭微笑着跟在他们身后,手背在背后,露出礼盒的一角。肖微微也来了,兴奋的张着嘴朝我喊:“秦月,生日快乐!这是给你的礼物,我妈妈帮我挑的!对了,我妈妈回来了,她要带我跟她一起住,还是住在带花园的小别墅里面!”我顿时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抓住她的双手一个劲的摇。关旭笑着提醒我:“快来吹蜡烛吧,大家都等着你呢。生日快乐,弯弯!”我笑得合不拢嘴,开心的点点头,急忙向前迈步――腿一蹬,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看身旁不大熟悉的景物,好半天才醒悟自己现在已经是离家出走的人了。轻叹一口气,起身,有些茫然的注视着前方。
接下来,我该去哪?搭车去市郊?哪个市郊?什么地方才算市郊?在哪里坐车?这一连串的问题把我脑子都想痛了,却仍然没能得出一个完满的答案。然后,我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细微的声响,那是踏在泥土上的脚步声。我转过头,已经没心思去害怕或者惊恐了。
关旭背着双手朝我慢慢的走来,就象我梦里的情形那样。逆着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明显的发现,只是十来天不见,他的个子又蹿了一截,走到我跟前,刹那间挡住了阳光,将我完完全全的罩在他的影子里。我呆住了,愣愣的傻站着不敢有其他动作,他也不动,两人就这么一明一暗的僵持着。半晌,他把头微微一偏,开口,如释重负的语调,“小月,终于找到你了。”我咬咬牙,别过脸,依然不响。关旭拉过我的手,开始往那些被铁扦子打出来的伤痕上涂药粉,动作很轻很慢,让我想起他第一次为我疗伤的情形。我鼻头有些堵,心里溢满了酸涩,有哭的冲动,却没有眼泪。关旭不再说话,专心仔细的替我上药。直到两手的伤痕都被细细抹了一遍药粉后,他才停下手,看着我的脸,挤出一个笑容――我从没见关旭笑得那样难看过,说:“好了,涂上这个很快就会好了。”
“……可是我身上还有很多伤。”
“回家后,方阿姨会帮你涂的……”
回家,他终于替我说出了这个词。这个在我脑海里百转千回却始终不敢面对的词,自他嘴里说出,轻轻松松的勾出了我的眼泪。一滴,两滴,很快它们连成串,汇成行,争先恐后的奔流在我的脸上,我呜咽着抽气,全身都在战抖,战抖,说不出一个字。
然后,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我,一双结实的手臂环住了我。关旭牢实的将我抱在怀里,我的头紧贴着他的胸,把他杂乱律动的心跳听得一清二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些道歉是他说的还是我说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可是,我想说的应该是谢谢啊,谢谢关旭,谢谢有你,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总是有你。这,就够了。真的够了。谢谢你……谢谢……
走出小树林,已近晚饭时分。我哭累了也饿晕了,任关旭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我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想要回家,是关旭斩钉截铁的向我保证我父母绝对不会再打我,我才犹豫着决定回去看看情形。才拐了弯,关旭就停了下来,牵着我的手一紧,缓缓回过头来,“小月,是秦叔叔……”
顿时,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冷汗开始簌簌的往外冒,手心一片冰凉。关旭轻轻带了我一下,使我暴露在父亲灼灼的目光里。他在喘气,大声的喘气,不说一句的喘气。在他面前,我实在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终于鼓足勇气抬起了头――
爸爸一手扶着腰,一手擦着汗,那汗爬了一头一脸,衬衣的前襟也完全湿透了。我死死抓着关旭的手,竭力压制着情绪。好大半天,爸爸才喘过气,默默的看着我,用我出生至今所听过的最温柔和蔼的语气,说:
“小月,回家吧,饭菜都凉了。”
我的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家出走,就这样落了幕,历时五小时三十分。我的父母加上关旭的父母以及他本人,跑遍了整个厂区,问遍了我所有的小学同学。回到家后,谁都没骂我,连一句重话也听不到。爸爸妈妈对这事一个字都不再提起,张罗了一桌的好菜替我补过生日。烛光里,每个人的笑脸都是疲倦的,而那喜悦和关切却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那一晚上,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少次,视线一直都是模糊的。直到现在,我的父母都没再提及过我当年的那次“壮举”,他们是真的害怕了,怕到不敢再去回想。而我,并没有感到类似胜利的欢欣鼓舞,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扬眉吐气,我只是一遍又一遍流着泪做同一个梦,梦到的总是爸爸带我回家途中的那个场景。
走在我前头的爸爸,在西瓜摊边停下来,回过头,慈爱的看着我,“买个西瓜吧,下午,你肯定累坏了。”
爸,妈,被累坏的人是你们。生出我这样的女儿,真的让你们好辛苦。对不起……我,错了,大错特错了。
二十一
转眼,暑假过去了,新学期开始了。我抱着几大本厚厚的作业安静的坐在座位上,看着班里众人轮番上演鸳梦重温的戏码,盈盈笑。很可爱的班级,很可爱的学校,能再次回到这里的我,也很可爱。
“秦月秦月!”陈娇风风火火的从外面冲进来,朝着我大声嚷嚷:“知道吗,这学期要重新排座位了!好象是根据成绩来排的!”
“哦。”我平静的点点头。
“哦什么啊哦!”陈娇很着急的样子,额头都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可能被分开了啊!跟我分开!你能想象吗?我们在一起都一年了,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
“寒暑假和星期天不算吗?”
“你,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们,我们的友情不是比海深比山高吗?我们怎么能分开呢?我从来没想过会……”
“陈娇!”我奋力抓住她激情挥舞的手,苦笑,“别这样激动啊,只是座位被分开了而已,我们还在一个班啊,下了课照样可以一起讲话一起吃饭啊。”
“可是,可是……”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两年后,大家还不是得分开?如果考不上南开的高中,说不定就是天远地远各一方了。真不想分开,我们就得努力了,为了高中也要在一起努力。”
“秦月……你变了……”陈娇怪异中带点恐惧的看着我,眼神里闪着不解。我无可无不可的耸耸肩,“是变成熟了,相信你也应该感受到我的非凡智慧和浓郁的女人味了吧!”
“我,我……”“你的名次在我前一位,我们两个估计是分不开的了。”我飞快抢过谢扬帆的话,冲他恶狠狠的粲然一笑。谢扬帆张着嘴看着我,转了转眼珠,干笑:“我,感受到了你的智慧。真的。”
我心情大好的拍拍他的头,满意的嘉奖道:“Good dog。”
座位的确做了些许调整,陈娇也的确被调开,但,变成这样的格局,我却只想仰天长叹:造物弄人啊!!
陈娇被调到关旭的身边,两节课过去后,我回头看她,发现她脸上依然荡漾着如痴如醉的表情。
“花痴!”我从牙缝里憋出这两个字。谢扬帆非常不怕死的偏过头,问:“你在说你自己吗?”“你说什么??”我呲牙咧嘴的冲他咆哮,他回敬了一个很无辜的笑脸,然后,拍拍前排同学的肩膀:“嘿,能帮我讲讲这道题吗,宁轩?”
于是,我只能在下一秒迅速恢复淑女姿态,挺胸低头,右手支颐,带点深思带点矜持,微笑。
我曾千百次向上天祈祷让我和宁轩的距离能够近些再近些,如今愿望实现了,我很高兴。但,没必要把陈娇的愿望也一并实现吧!
“对了,为什么你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谢扬帆趴在宁轩的肩上,一边问题一边打听。说实话,这人的八卦精神比我和陈娇还要彻底,许多小道消息都是从他嘴里散播出来的。
“我们班要来一个转学生,给他留着的。”
“转学生??”我跟谢扬帆同时瞪大了眼睛,这可是特大号外啊!有能耐转学到南开的,那得是什么级别的高干子弟啊?
“今天早上看见他父亲到办公室来办理手续。”宁轩从书本里抬起头,淡淡一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没看见他来上课,大概,逃课了吧。”
逃课?转学生??
我跟谢扬帆非常默契的张嘴,对视,点头。精彩好戏就要上演了!天啊,原本还想从这学期开始好好学习呢,这生活,实在是太有滋味了!
下午第三节课,班会。
“所以,我们这学期一定要有崭新的面貌,崭新的气质,做一个崭新的自我,把我们初二五班推向一个崭新的高峰!我们班的同学是积极的,乐观的,有思想有抱负的!我们班的同学……”
“是生来受荼毒的!”我咧咧嘴,很有些恼火的把顶在面前的英语书抬抬高。我们这可是第二排啊,居然也难逃老班的射程!瞧瞧那书的封皮,上面有多少润润的小点子!宁轩实在是老谋深算,下了二节课就借口年级有事跑掉了,把我跟谢扬帆赤裸裸的暴露在枪口下,狡诈!
“你真有这么生气吗?”谢扬帆低眉顺眼的瞅着我,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哀怨,“你手里那本书可是我的啊。”
“我是让你有机会展示阶级友情。”呵,以为早上让我在宁轩面前难堪的事情我会那么容易就忘了?秦月一向是爱憎分明的!
“新班规的第三条:绝对不允许上课讲――话――!!”一声炸雷猛的在我头顶响起,吓得我跟谢扬帆同时抖三抖。偷偷从书里探出半个脑袋,只看见老班对着我们俩瞪着牛眼,鼻孔隐约冒出袅袅白烟。呃,建议您挑谢扬帆,他的肉新鲜水嫩,入口即化,我是老油条,啃都啃不动的!